她正要說孩子病了,狩夜卻先開口:「他遭濁息侵體,神力不足以相抗。」
言畢,另一隻手復上破財額心,緩緩抽出滿溢的濃黑色煙雲,將之納入掌心。
狩夜此舉,讓破財接下來恢復活蹦亂跳,精神大好、胃口奇佳,魔婢送來多少餐點就吃多少,哪裡還見半點病態?
可是這般吃法,不知養胖了幾斤,完全誤中魔族奸計。
待宰的肥羊,生前總吃得特別豐盛,據說這樣才有油脂香。
「喜姨姊姊,猋風哥被帶到哪裡去了?」破財邊啃獸腿,邊吮指,邊問。
「比起猋風,我更擔心你。」開喜懶得糾正破財錯誤的喊法,替他擦擦臉頰。
是怎麼吃的,油膩醬汁全吃到臉上去?
你現在這副小模樣,看上去秀色可餐,十足美味可口,如何是好呀……
從來不優郁的喜神,不禁小小憂鬱了一下。
破財叼著獸腿肉,金眸眨呀眨,一臉困惑又可愛地覷她,她歎口氣,揉揉他腦袋瓜,末了,只剩下一句無奈:「快吃吧。」
破財就屬此刻最聽話,認真消滅一大只烤獸腿。
幸好,她沒真打算把破財留在這兒,等別人將他養得肥滋滋,宰了燉補,眼下讓他多吃點,也不是壞事。
吃飽些,才有力氣逃嘛。
對,逃,當然要逃,傻子才呆呆留在這,任人宰割。
這些天,她可不是涼涼等被吃。
每回魔婢送來餐食,她便會認真去瞧,虛掩的門扉外,有多少守衛站崗,細聽每一道腳步聲的來路與去向,才好規劃逃命路線。
破財吃飽睡,睡飽吃,重複過著肥羊人生,解決完烤獸腿,當然是又鑽進被窩裡補眠。
哎,無憂無慮又無知的孩子,最是幸福。
可惜她空有孩子外貌,內心妥妥是成熟懂事的大人,不能倣傚破財這樣舒心度日。
屋裡有些悶熱,開喜起身去開窗,推開以沉鋼鑄造的窗扇,毫不意外看見,窗扇正對面,鐵刺棘纏繞形成的牢牆上,佇立的那道火紅身影。
尊貴的魔主本君,憂歌。
每日都來察看豢養的食材,養肥了多少,何時能殺?
她與他對上視線,感覺他眸彎了彎,似笑非笑,當然有可能她的錯覺。
前幾天她都故意不與他攀談,今日,她終於忍不住,揚聲同他道:「明明說好不吃我們,把我們逮回來關押,豈不是自打了魔君的嘴。」
「本君才意外,你怎又被抓回來,沒本事從狩夜手中逃開?不拿對付本君的那招賭石把戲,去對付狩夜?」
「他不是那麼親切好商量的人。」正確來說,是魔。
若非早將天愚的賭約拋諸腦後,按她向來的貪玩習慣,第二隻打算逗笑的魔,絕對是狩夜了。
越難,越有挑戰的成就感嘛。
憂歌挑了挑眉,眼尾紅澤妖異,襯得眸色越發赤艷。
他慵懶盤坐著虛浮於半空中,紅裳下擺,輕輕飄蕩,如一泓倒映夕暉的池水,微微側首,指掌托著臉腮,一綹墨色髮絲垂落點綴,些些懶散、些些無謂,反問道:「本君就親切好商量?」
「他身上有殺氣,你沒有。」不過那日,他是真有打算殺掉猋風,她能感覺到,但對她與破財,則沒有那股子殺氣,果然外貌像孩子,仍是吃香,換來對手的心慈手軟,當然也有可能……猋風就長得一副讓人很想痛下殺手的臉。
有個滿傷人的疑問,鯁於開喜心裡頗久,她那位神界知己又曾評過她:有口無心,想到什麼說什麼,全然不懂,人是否中箭、是否疼痛、是否介懷。
想到什麼說什麼的她,維持此一本性,繼續有口無心:「你是不是……有點怕狩夜?你雖貴為魔主,但他好像比你強悍。」
話本子裡,弱勢的主子,對上強勢的臣下,主子只剩下蓋國印的功能〔有時暖暖床呀陪陪睡〕,其餘國家大事身全是臣子說了算,一個朝政的腐爛,皆是由此開始。
「他是我叔父,多活了我不知幾萬年,比我強,有何奇怪?」他不否認。
原來是叔侄關係呀,難怪狩夜膽敢說出「由不得他」的狂語,畢竟輩分高出一截嘛。
「既然如此,魔主位置為何是你,不是他?」她真心好奇。
魔境向來強者為王,不興父傳子那套,老爹強,不代表兒子也強,誰都可以挑戰新主寶座,若狩夜本領高大,直接奪位,豈不爽快。
「你猜?」他沒有給答案。
她略為沉思,烏眸骨碌碌轉,如他所願地猜測道:「他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掐住,不得不屈居人下。
憂歌沒點頭身沒搖頭,她只好繼續再揣測瞎猜:「……他愛你?」寧愛美人,不愛江山;寧要侄兒,不要寶座,禁忌之戀,總是苦甜參半。
這三字,換來他托腮的手一拐,臉上表情變化倒不大,但隱約能捕捉一抹哭笑不得,一閃乍逝。
「狩夜叔,你對我,存的是這心思?」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旁側問。
狩夜身影剎那而至,猶勝鬼魅,來之無影,去之無蹤,冷回:「胡說八道。」
「是你們要我猜的。」她咕噥。既然是猜,自然隨她胡拉混扯呀,有意見幹麼不直接給她答案?!
靈思突地澎湃洶湧,又一個猜測成形,她掩嘴驚訝:「……你們是親生父子?」
話本子裡的情節,多的是偽叔侄、真父子,嫂子偷人只偷窩邊草。
狩夜面具下,神情難辨,倒是一身想捏死她的殺氣,比她的靈思更澎湃洶湧。
憂歌以手捂額,唇角上揚,難掩輕笑逸出。
她曾經幻想過,這男人,笑起來會是什麼模樣,可總是拿捏不準。
而此時,他這樣淺淺一笑,薄美的唇,彎如鉤月,面龐因笑意而柔軟,脖光因微瞇而溫暖,使他更顯耀眼炫目,無比誘人。
「狩夜叔,你聽,她是不是挺有趣的。在我婚宴上吃掉她,多可惜,還是再留一陣子吧。」微笑著的他,卻說著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