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隻魔族去種活一株花,不如叫他去轟碎一座山來得容易。
本非創造之族,要在這裡維持日與月、陰與晴,週而復始,是一件多艱鉅、多異想天開的事。
即便魔力再強大,耗盡之日,終會到來。
一日耗盡……
此時,憂歌張開赤眸,醒了過來。
「握著我的手幹麼?」他噪仍沉,一眼瞧見,被她裹在雙掌裡的右手。
很暖,屬於仙界喜神的仙澤以及她嫩膚的體溫,傳遞過來。
他並不是要提醒她放手,相反的,當她正欲鬆開十指,他反手握住她單荑,不容她撤回。
她試圖抽了抽手,不敵他握力,醒了之後,就有力氣欺負人哦?
「你這樣會死的。」開喜從來藏不住話,直接說道,也不管突如其來一句話,他有沒有聽懂。
憂歌默了默,見她一臉稚嫩棘卻嚴肅,娃娃臉配上老成眼神,相當違和。
他當然聽懂了。
尤其,淡淡瞥見胸口擺放的蚊眼藍晶,知道自己魔力流離的情況,被她瞧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不說話?」現在是保持沉默的時候嗎?
憂歌扯唇一笑 應該說,只是神情談淡變化:「要我說什麼?是,我知道我會死,所以呢?你想勸我?
不是想阻止我?」
「你們沒有其它方式嗎?非得用這種……以命去換命的狠招?」
以他一人之命,去換所有人的命。
「不然請喜神天尊賜教,炤陽與幻陰,應當如何維持不滅,在這個永無日月之境?」他用以請教口吻,嘲諷一回。
開喜怎會知道,日出月落此等小事,她從來不管,在上界,這些根本不成問題。
早上睡醒,灼灼太陽當空照,一日之計在於晨;晚上入睡前,推開窗,便有滿天星子及一輪皎月入睡,這些景致,天天著得見,習以為常。
在魔境,卻是求之,而不可得。
「無中生有,本就該支付代價。」他輕哼道,同時鬆開她的手。
步下水玉大床,他動作熟稔,褪下睡縐的衣袍,取來另外一件同色紅裳換上,一側的銀盆,感滿無根水,他一個手熱,水即變得溫熱,供他簡單盥洗。
「過來替我梳發。」他丟給她一支蜥骨篦,使喚得很順口。
「……我看起來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嗎?」她嘀咕,心情還懸在前一刻,總覺得他這種豁出性命的魔,實在不該有這般輕鬆無謂的表情。
「不像,所以給你機會練練手。」不用感激他的貼心。
開喜:「……」她狠狠握緊蜥骨篦,如他所願,好好「練練手」!
開始,動作確實很粗魯,毛握一綹柔亮墨發,以梳痛他頭皮為畢生目標。
可是梳著梳著,手勁越放越輕,心越來越軟,光想到他的處境,怎樣也對他兇惡不了。
好比讀一本書,剛開始,對裡頭的大魔君咬牙切齒,可是瞭解越深,發現這魔君根本是個只顧愛人、不顧自己,甚至拿自身血肉,去餵飢腸轆轆族民的傻白甜……
她覺得這魔君,很呆,很笨,很不威風。
很教人……想抱一抱他,罵他一句:你這個傻瓜,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己?
那種想抱,與破財撒撒嬌,他直喊喜姨姊姊,喊得她心軟,將崽子撈進懷中抱抱拍拍,並不相同,但是怎樣的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你那是心疼我的表情嗎?」他透過冰稜鏡看她,解讀她此刻低垂雙眸,眉微蹙,握著他的發,若有所思的模樣。
開喜抬頭,也看向冰樓鏡裡的自己。
那就是……心疼的表情嗎?
鏡裡的少女,無比陌生,她只知道她有多愛笑,總是掛著滿臉笑靨,神生無憂無慮,日子快快樂樂,喜澤裹身,喜鵲圍繞,沒有任何事,能使她的笑顏光彩褪色。
她卻為了他,眉宇間,染上愁緒的黯談。
「我不知道心疼該是什麼表情。」她坦言回道,說完,還是認為與其討論她的表情,不如繼續討論他的安危,兩者相較,後者重要太多太多了。
「我覺得,你應該尋找其它辦法,別用自己的性命作犧牲,這樣——」
「我的生死,與你有何干係?」他眸色深濃,覷著她,故意要逼問出答案。
她愣了下,梳發動作亦停止,於冰稜鏡中,與他視線膠著。
他眸光似火,燒灼般,緊盯她。
被他那樣看著,讓她雙腮熱燙燙的,似要煮沸腦袋瓜子,難以好好思考,若不閃躲,就會遭他焚燃殆盡……
第一輪眼神對峙,她認輸,眼光落敗瞟開,待至頰上熱燙漸緩,她才平穩聲音道:「……確實是沒什麼干係,單純給你建議,你聽聽也沒損失,雖然我一時想不出有什麼好辦法,不過仙界能人眾多,我去幫你問問,說不定能讓魔境維持現況,而你又可以保全魔力和生命。捨身應該是最後撒手鑭,太早動用不太妥。」
「既然沒什麼干係,不勞喜神天尊費心。」他撇開臉,挑刺般哼哼。
「我說了一長串,你怎麼只聽頭一句呀!」不是都說要去幫他問了嗎?不是還擔心他魔力耗盡給掛了嗎?耳背哦,後全數自動消音嗎?!
她真想揪扯他的發,叫他認真聽人說話!但考量了身在魔境,目前法術不如人,她揪他頭髮,他可能會反過來剝她一層皮,還是暫且忍忍。
因為光聽見頭一句,就不爽往下再聽了。憂歌內心腹誹,又是一聲冷哼。
開喜還想數落他不知好歹,可是見他撇向另一邊的側顏,與昨夜提及美仙時,何止表情相仿,她立馬又悟了。
回答了「沒什麼干係」,踩痛魔主尾巴,讓他龍心不悅,對吧。
「都忘了魔主您愛慕我,聽見我那樣回答,生氣是必然的。」她自個兒邊說邊頜首,表示她懂、她理解,她真是蕙質蘭心冰雪聰明吶。
聞言,他再度轉回頭看她,對於她的結論,眸帶詫異。
「誰說我愛慕你?」
「不用誰說,您表現得夠多了,也不怪您動心,我喜神向來很討人喜歡。」她每回只要用「您」這個字眼,多少帶點調侃意味。自己誇完,她神色一正:「但有件事,我必須表達我的嚴正立場,有婦之夫我不沾,你再不久就要娶妻,立馬正名了「有婦之夫」這稱號,對自家愛妻以外的女 子獻慇勤,實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