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原是笑得歡暢的眾人忽地靜下,乖得跟畏寒般縮成一團的鵪鶉似的,大氣都不敢喘。
這三名壯漢是趙慶萊趙員外的護院。
說「護院」是好聽了,其實就是趙慶萊養的打手。
姓趙的仗著財大氣粗,陸續買下城北幾條街的店面,連這貧民巷裡也有他的地兒,不少人靠他吃穿,在他經營的茶樓飯館、賭場和貨行裡做事。
趙慶萊在城北這兒實是一霸,向來蠻橫,底下的人狐假虎威跟著使橫,這般的事司空見慣,眾人能躲便躲不願多生是非,只是今日偏來個不依不饒的——
「給錢!你們給錢!」
「默兒!」姜回雪喚了妹子一聲,趕緊放下杓子跑過來。
她把一臉固執的小小姑娘塞到自己身後,挺直背脊,對壯漢們微微頷首。
「我家小妹還是個孩子,三位大爺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這賣粥攤子剛開張不久,今日三位特意來捧場,這幾碗粥權當小女子的一番心意,還請三位爺往後多多關照。」適才見這三名壯漢出現,喬婆婆暗皺眉頭,已偷偷把對方底細跟她提了。
恃強凌弱。三人明明也是貧民巷出身的人,卻欺負起自己人。
此時聽她如是道,喬老爹一手揮著,也連忙揚聲。「不收錢不收錢,是一番心意呢,多多關照啊!」
那魁梧漢子粗眉挑動,五指摩挲著佈滿短髭的下巴,怪聲怪氣道:「你這小女子的一番心意嗎?」嘿嘿笑,裝模作樣歎氣。「欸,究竟是怎樣的心意,咱怎麼就沒收到?鐵三,你收到了嗎?老六,你呢?」
被點名的其他兩名壯漢紛紛搖頭,臉上儘是懶憊痞氣,嘴角要笑不笑,眼珠子倒是發亮地轉啊轉,仔細打量起姜回雪。
魁梧漢子用力點了下頭。「瞧,沒人收到啊,你讓咱們哥兒三人怎麼關照你?」
一旁的兩名壯漢跟著起哄——
「心意嘛,說難不難,說簡單那是再簡單不過,合咱們幾個心意便成啊!」
「噢,那咱們幾個的心意是啥呀?」
「首先,先喊幾聲『情哥哥』來潤潤耳。」
「然後呢?」
「然後……嘻嘻……嘿嘿……哈哈……自然是這兒摸摸、那兒給揉揉,再往那個什麼小地方香個幾口。」
在場,多數的人選擇低首垂眼,敢怒不敢言,有兩、三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捏緊雙拳欲要出頭,也被一旁的長輩或親人給死死扯住。
倒是喬家老爹和喬婆婆已跟姜回雪姊妹二人相處出一些情誼,見不得姑娘家受欺侮,忙跳出來相護。
「你們三個都是城北貧民巷裡的孩子,你家老爹當初干的還是挑糞的活計,你家老娘親……嘖嘖,那出身咱都不好意思說也不想多說,還以為自個兒多高貴?一天到晚欺負同鄉同裡的百姓,有意思嗎?好意思嗎!」喬婆婆腿腳較老伴利索,搶在喬老爹之前衝到姜回雪身邊,把內心不滿豁將出去。
豈料接下來一團混亂。
魁梧壯漢大抵是被喬婆婆的話踩中痛腳,瞬間滿面漲紅,他雙目怒瞠,大吼一聲,缽大的拳頭已揮將過來。
「婆婆小心!」姜回雪驚呼,本能一個反身將老人家護住,小腿卻被方桌桌腳一絆,她腳步踉蹌,抱著喬婆婆倒地,反倒躲過那記重拳。
「姊姊……姊姊起來!姊姊起來!啊啊啊——」小小姑娘突然發狂,哭得涕泗縱橫,撲上去抱住魁梧壯漢的大腿張口就咬。
「默兒快鬆口!」姜回雪回眸瞧去,臉色發白,見其餘兩名壯漢起腳要把默兒踹開,她根本不及起身,僅能四肢並用爬過去試圖阻止。
事發至此,旁人再隱忍也實在看不下去,好幾個人都已站起,邊斥喝邊撩高袖子打算大干一架。
然,壯漢們的暴行,姜回雪沒能阻止。
被激起血性、豁出去想痛快幹架的幾名年輕漢子也沒能阻止。
成功阻下這一場惡行的,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凳子。
木製的方凳從店舖裡頭飛出來,也不曉得擲凳之人是如何使的氣力,那勁道使得是恰到好處、妙不可言,竟能「一凳打三漢」。
直到擊中第三人,凳子才驟然碎裂,爆噴的木屑扎得惡漢們滿臉鮮血。
姜回雪這時已揪住默兒,坐在地上抱緊那不住發抖的瘦小身子,柔聲安撫。「沒事的,姊姊起來了,姊姊沒事,默兒莫驚,沒事的,一會兒給你吃蜜棗糖糕好不好?別怕……」
她忙著穩住懷裡的小人兒,沒瞧見眾人目光全往她身後移去,數十雙招子一同瞪圓,瞬也不瞬望著從裡邊走出來的高大男子。
「哇啊啊——誰?是誰?」
「娘的使什麼陰招?哪來的混帳王八蛋!」
「敢這麼偷襲老子,不想活了嗎……呃、呃……咳咳咳——」
遭方凳「伺候」的惡漢們原還惡狠狠撂話,可等到兩眼一定睛,看清楚此際從店舖裡徐步踏出的人是誰,登時岔了氣,紮了滿臉的木屑也都忘記要拔。
攀上趙員外這根富得流油的「高枝」,他們兄弟三個在外頭作威作福慣了,但之所以能在這天子腳下的繁華帝京橫行霸道,那是他們十分清楚哪些人能欺、哪些人不能惹,柿子挑軟的捏啊,這道理他們懂。
只是……今兒個怎就撞在這尊「大瘟神」手裡!
據聞,對方幼時習武略有小成便追隨師父進「三法司衙門」辦差,在「六扇門」裡磨練整整十載,其間亦為了數樁大案,隨著身為「天下神捕」的師父幾回走踏江湖,足跡遍佈天朝與鄰近各小國,就為了將罪犯逮捕歸案。
而不久前,對方才從皇帝老子那兒接下「天下神捕」的玄鐵令,讓他家已上年歲的師父得以在帝京老宅安居,過點清閒日子。
前任「天下神捕」穆正揚的大徒弟,現任「天下神捕」的名號加身,他——孟雲崢。這般嫉惡如仇、凜然正派的人物,對他們這種一貫狐假虎威、為虎作倀的人而言,不是「大瘟神」還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