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步上前,沐琅寰馬上迎了上去,將他扶著坐了下來,神態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一抹子的親暱。
「壓著你的性子是真,你被我和你爹當個男孩般教養了這幾年,早已不是一般的閨閣千金,那時我和你爹以為你得守灶,得守著咱們沐家這一大片的基業,所以拚命的讓你練出了一身不形於外的霸氣,誰知道你爹雖然走得也早,卻留下了慎哥兒這條血脈,這幾年祖父瞧著,慎哥兒除了心善之外,資質倒是平庸得很,壓根比不上你這丫頭,可如今有了慎哥兒,祖父就不能再委屈你。」
「哪有什麼委屈,我平日裡花著沐家的銀子,因為沐家的銀子享受著錦衣玉食、奴僕如雲的日子,自該為沐家做點兒事。」
她是打心底這樣認為的,所以打從知道自己被推進了泥坑,她的心裡就沒有起過一絲絲的埋怨,方纔那樣表現,不過是知道祖父老人家心裡覺得對她過意不去,才會刻意傲嬌了一把,好讓祖父有個台階下。
「那你這麼大剌剌地不把明日的成親當回事兒,又是什麼個意思?」
「它就真的不是回事兒啊!」真心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沐琅寰揚了揚語調,有些沒好氣的說道。
「怎麼就不是個事了?」沐老太爺就不懂了,雖說三丫頭是比一般姑娘晚出閣,可總歸還是個姑娘家,瞧瞧旁人家的小娘子成親那含羞帶怯的模樣,再看看眼前全然不當回事的孫女,他頭一回有些後悔自個兒將三丫頭養得這樣強悍。
「『每個姑娘家都要成親的,是件尋常事兒』,這句話是您說的吧?」
「這……」
「『反正就算老爺子老眼昏花,找了個不好的,你身上兜著成堆的金山銀山哪兒不能去』,這話也是您說的吧?」
聽著這聲聲的質問,沐老太爺瞪大了眼,不服氣的想要反駁,可又不知該怎麼把話扳回來。
見祖父語塞的模樣,沐琅寰樂了,她笑容燦燦地說道:「您就放心吧,慎哥兒的前程我不會忘,咱們沐家的血海深仇我也不會忘,至於樂呵過日子這件事,當然就更不可能忘,您可要好好活著,瞧著我怎麼攪了那一池水。」
豪氣萬千的誓言用那輕婉的嗓音吐出,沒有雷霆萬鈞之勢,卻讓人聽出裡頭蘊含著的堅定。
沐老太爺望著孫女那張極似他那早逝老伴的臉龐,心中的酸澀夾雜著一股子的自豪。
果然不愧是用沐家這一大家子的血海深仇養出來的姑娘,原本她這年紀正該活得恣意飛揚,如今卻因為他這個老頭子心中的一股怨念,殫精竭慮,連要出嫁了,也還知道說這些話安他的心。
然而這樣的她也讓他心疼,饒是他平常再內斂,想到最疼愛的孫女兒就要出嫁,他終究忍不住眼眶泛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愛憐地交代道:「傻丫頭,我知道最近這些下人慢待你了,但你別在意,這個家只要有老頭子在的一天,便是你的靠山,要是在郡王府受了委屈,回來跟老頭子說,老頭子不會讓你白受氣的。」
沐琅寰感受著祖父手心傳進她頭頂的溫暖,淺淺頷首。
除非她想委屈了自己,否則又有誰敢給她臉色看呢?
月兒落下,太陽還未升起之際,反倒讓房裡顯得一片漆黑。
躺在床上發呆,沐琅寰感到頭昏腦脹,思緒也不似平常清明。
本以為自己該是一夜無夢,畢竟只是拜個堂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兒,誰知她竟也會輾轉難眠,一會兒想著那寧莫北究竟是什麼性子,竟會任他那嬸娘操縱至此,一會兒又想著慎哥兒還小,沐家除了祖父坐鎮便再無可用之人,祖父該有多勞心勞神,再一會兒竟又忍不住地想著自己與寧莫北會是一對怎樣的夫妻……
若能相敬如賓那是最好,可如若不成,她又該如何?再說了,他那個嬸娘可不是省油的燈呵!
腦海中思慮萬千,竟至天明都沒有睡過去,躺久了渾身酸疼,盤算著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便自個兒坐起身來,想要從榻邊的矮几上取來斗篷搭上,誰知道又碰落了上頭置著的手環,那清脆的落地聲像是一記響鐘,讓檀山院的人全都動了起來。
春雨聽見房裡傳來聲響,警醒地探頭看進來,只見沐琅寰已坐起靠在床頭,連忙小步進屋。「小姐,還有半個多時辰才該叫起,您怎不多睡……」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見沐琅寰眼下腫起來的兩個眼泡,頓時大驚失色,驚呼一聲,「啊!」
沐琅寰有些無奈地朝著她問道:「我的臉很嚇人嗎?」
「眼睛腫了。」春雨回過神來,又是一副盡責丫鬟的模樣,淡淡地說道:「我去讓廚房煮兩顆熱雞蛋。」說完,她連忙跑了出去。
這屋門一開,其餘的丫鬟婆子也都跟著起了身,沐琅寰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為了自己的不淡定長歎了聲。
明明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也早已經盤算好未來的路,可為何心頭會這般紛亂?
沐琅寰心中無定論,仍在發呆之際,春雨去而復返,手裡拿著一個碟子,上頭放了兩顆熱雞蛋,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在自家小姐腫脹的眼皮上輕輕地滾動著。
沐琅寰不發一語,任由春雨在她的眼上弄了半晌,腫成魚泡的眼睛才算是好了一些,沐琅寰不願再多想旁的事,在春雨、春雪、春陽和春風四個大丫鬟的伺候下沐浴穿衣。
沒多久,平氏便來了。
平氏是慎哥兒的姨娘,因為生下了沐家的男嗣,在沐家也算得上有臉面,可再有臉面,今日這樣的日子她也不該來到新房。
沐琅寰面無表情的瞧著平氏,向來溫和的眼神帶著一抹銳光。
平氏本想趁著沐琅寰大喜之日來檀山院一趟,好教那些丫鬟婆子們清楚知道以後誰才是沐家的主子,畢竟三小姐即將嫁出門去,以後除了老太爺,能發號施令的就只有她了,雖說是妾,可好歹也為沐家這千頃地裡栽上了一根獨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