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暗自偷問,究竟他想說些什麼呢?她已經不敢期望了,怕躍上高高的希望頂峰之後,摔跌得更疼痛……
「你給我的,太夠了。」低柔的調子似擔心驚著了她。「你懂嗎?因為太夠了,遠超乎我應該要得到的,所以我害怕。」
「害怕?」怔怔的淚水淌在她頰上。「害怕」兩字有可能出自任何人口中,唯獨不會是冷愷群。他總是充滿自信,生命無往不利,對一切事情有肯定的答案,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有害怕的時刻。
「是的,我害怕。」他頂起她的下顎,直直看進她的靈魂深處。「你給我的愛,美好得不應該發生在我身上。我害怕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該得到它,決定收回去,更害怕我失去了這份愛之後,再也縫合不起來。你信仰我的萬能,認為我無所不能,但我只是凡夫俗子,我也有恐懼的時候。一直以來,你的恐懼由我代為安撫,而我的恐懼呢?」
她聽得怔忡無言。
「我無處排除掉體內的恐懼,只好設法讓令我恐懼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所以我的生命填塞滿不相干的女人,劉若薔、彭姍如,甚至更多遺忘了姓名的。」他執起她的手,也執住她的心。「她們排除了我的部分恐懼,讓我相信自己並沒有把整顆心耽溺在你身上,也讓我以為,即使你收回這份愛,我的損失也僅限於一個輕微的缺口,「冷愷群」本身永遠安全無虞。」
「我讓你覺得不安全?」她愣愣的發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他才是讓她覺得不安全的主體啊!原來,原來她並非唯一對生命無法掌握的人。
「記得嗎?你曾經反問我,如果愛一個人比那個人愛我更多,我會怎麼取捨?我回答你——永遠不會讓她知道。」他眼中的光被水柔沖淡了,暈化成流螢似的星芒,撲散在她的臉上,心中,腦裡。「愷梅,你懂嗎?我以為,不讓她知道,我就安全了。正如同你自己的答案——逃開。你也以為逃開是安全的,於是,我不讓你知道,而你也逃開了。」
「我們倆都做了一件自認為正確的事……」她喃喃接語。其實,卻是最愚蠢的。
「沒錯。我們依循當年的答案而做出動作,卻忽略一項更重要的細節。」他又勾起她的下顎,不讓她的靈魂之窗迷離。「昔時的題目是「當你愛一個人比那個人愛你更多」,而現在的情況卻非如此……」他的語氣無法克制的流露出懇求。「愷悔,我愛你,和你愛我一樣多,我們對彼此的愛是等量的,沒有誰比誰多或少的顧慮。我們都錯解了題目,也導致謬誤的答案,同時在承受這個苦果。」
他愛她?冷愷群愛她?
他竟然親口告訴她,他對她的愛!
她又呆愕了,無法從極端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冷愷群誤解了她的沒反應,又氣又急,突然兇惡的狠吻住她。「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聽見了嗎?一輩子休想!即使你會因此而恨我,我也不在乎,反正你永遠別想逃走!」
啊!這個人……看,一個不順他意,他又強凶霸道起來了。她真的要和這種毫不溫柔的男人共度這一生嗎?
玫瑰花瓣的嘴角浮現淡笑,好輕好淺,淺得讓人險險忽略掉。但他沒有,他注意到了。
冀望的火苗終於竄出一個小小的引燃點。
「可是……」淺淡的笑容轉眼蒙上哀戚。「還是不成的。你是冷愷群,我是冷愷梅,對這個世界而言,我們仍然是兄妹,任何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愛情,叫做「亂倫」邪惡,不潔,永還不會見容於這片天地之間。」
一晃眼間,她熟悉的那個冷愷群又變身回來,嘴角突然浮上壞壞的笑紋,勝似一頭狡計得逞的大豹。
「誰說的。」他從長褲口袋掏出兩張文稿,遞交給她。「你離開的這段期間,台灣早已翻炒過一票新聞。」
文稿是從國內知名的商業雜誌剪下來的人物報導。她茫惑的瞧向他,無法聚集足夠的心力去讀那篇文章。
「上面寫著,」他接回來,讓她舒服的倚靠在自己懷裡,念誦出大意讓她明白。「「縱橫科技」的總經理冷愷群透過新聞稿對外宣佈,已經尋獲一位名叫鄭金石的老年人,並且證實鄭金石是其妹冷愷梅的生父。為了協助冷愷梅一盡為人子女的孝心,特地在陽明山購置一處產業,讓老人家安養餘生。冷愷梅也即將在近日完成與生父的認養手續,正式回歸到鄭氏的香火,剩餘的報導全是一堆廢話,不提也罷。」
她錯愕的水眸瞪得老大。「什麼?!你是說……」說不出話來了。
「沒錯,全台灣的兩千一百萬同胞都知道你的生父是誰了。」他搶在前頭先聲明。「還有,如果你想責怪我侮蔑令堂的名節,讓她亡故之後還得背上偷人的罪名,那麼我只好很遺憾的告訴你,那不關我的鳥事。」
「你、你……」她頭暈目眩,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纏繞了一、二十年的困擾——他的愛、他們的關係——一夜之間都獲得解答。
「鄭愷梅小姐,我願意再給你幾天的時間習慣新身份,然後,請你盡速回台灣,到戶政機關把這個刺耳的「冷」姓改掉,我會很感激的。」
她想大笑,想大哭,想跳起來大吼大叫,想做盡一切最不淑女、最不文雅的舉止,末了,卻只能做出要個微笑。
嬌澀 美得令他失去呼吸的微笑。
他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落下一吻。他沙啞的喃語將時光回溯到她六歲那年,在一個窄小的涼亭裡,雋刻成她水生無法忘懷的印記——
「你不是我妹妹,我也永遠不會是你的哥哥。」
*文中「聽海」一曲的作詞者為林秋離。
尾聲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她猶記憶著那日的情景。
當時,台北的下班車潮幾乎吞滅了她。漫無目標的開著車,來到人潮最洶湧的購物中心,想品味那種破人群淹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