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大順公主,而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體諒一個平凡的男子。
「那你可聽說過長平公主朱媺娖?」薛瑜突然轉移話題。
「聽說過。」怎麼會提到她?
就算再孤陋寡聞的人,也聽說過這位長平公主的名號,當年明朝皇帝最最寵愛的九公主,只是不知一番風雨凋零後,這可憐的女子如今淪落何方?
「崇禎帝煤山自縊之前,本想將長平公主一併帶入黃泉地府,可是公主命大,活了下來,卻不幸被砍去了一隻手臂。」薛瑜徐徐的道。
「啊」楚若水愕然,瞪大眼睛,「被她的父親親手所傷?」
「沒錯。」難言的緘默後,他道明來意,「長平公主曾有恩與我,她受傷後,我把她藏在京郊,遍尋名醫救治。如今雖落下殘疾,但身體已算痊癒,我想……把她接回府中來住。若水,你介意嗎?」
原來,如此猶豫,只是怕她介懷。
「很應該啊。」楚若水想也沒想便點頭道,「薛大哥,這裡本是你家,何必徵求我的意見?」
「畢竟你們兩人的身份……」薛瑜一時間彷彿找不到適當的詞語形容,支吾片刻才道:「我不願意你尷尬。」
「薛大哥,就像你救了我,我心存感激一般,長平公主既然對你有恩,接她長住是理所應當的。」楚若水微笑以對,「如果怕尷尬,我對她隱瞞身份便是。」
明朝被大順所滅,她身為大順的靜天公主,若直接面對前明的長平公主,的確不太妥當。一向不想惹是生非的她,為了他,願意退一步海闊天空。
「只怕太委屈你。」薛瑜眼中忽然泛起一片柔情。
「就說我是你表妹好了。」她大方地道。
「她知道我沒有表妹。」他卻搖頭否決這個提議。
「那……」
「若水,你能暫時假扮這府裡的管事嗎?」薛瑜一副難以啟齒的為難模樣,「你與她同為公主,這樣做,是難為你了。」
管事?相當於下人嗎?
呵,的確,換了誰也不會高興,同為公主,憑什麼是她降低身份偽裝丫頭?說不定還要服侍對方,豈不更難堪?
但為了他,她願意一試。
「薛大哥,我沒事的。」楚若水善解人意地應答,「我本就是花匠的女兒,別說冒充管事,就算讓我當一個養花女,我也無所謂。」
這句話彷彿一枚石子,投入他的心湖,她彷彿看到那明眸中泛起一絲漣漪,她不太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但至少是溫柔的,對她而言就足夠了。
從沒奢望他會如自己幻想的那般喜愛她,但偶爾能得到他的眷顧,她就感到很滿足了。
「那我今天就把她接過來,可好?」薛瑜直截了當要求。
「今天?不會太倉卒了嗎?」楚若水一怔。
「廂房我早命人打掃過了。」
他的回答讓她方才略微的興奮驟然降溫。
原來,他早已決定,詢問她的意見不過是出於禮貌而已。長平公主,原來在他的心中如此重要……
她笑容凝斂,好半晌無法逼自己舒展歡顏,於是退開一步,遠遠站定地道:「既然如此,薛大哥快去接人吧。」
「那我去了。」似解決了難題,薛瑜的步履變得輕鬆起來,轉身就走,絲毫不曾注意到她的失落。
望著那道白色的背影,似美麗的雲朵被強風吹散,而她只能悵然佇立。
自己的委曲求全,竟沒得到他半點留戀,他的一顆心,恐怕早已飛往京郊所在,飛至長平公主身邊。
呵,的確,她這個所謂的公主,不過是草莽之人,哪裡比得過世襲貴胄的朱媺娖?
今天本是她的生日,他可記得?
原本打算佈置酒菜,與他月下對酌,看來,只是她的夢想。
也是,她這個卑微之人的生日,怎比得過正牌公主大駕光臨——那才是正經之事。
楚若水望著艷陽下的美人蕉,剎那間,再無心情欣賞,即使艷紅濃綠再耀眼,在她眼中,全如黑白一片。
她此刻一定很難過吧?
薛瑜回望那孤立的背影,忽然心底產生一片柔軟的憐惜。
他從未見過如此隱忍的女子,就算再傷心,也能保持盈盈微笑。但越是這樣,越讓他感到內疚。
視野裡,她站在美人蕉旁,分明是火烈的顏色,卻如湖水般平靜,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妙的女子,能把兩種極致的感覺融為一體,混合成屬於她獨有的氣韻。
說真的,他並不瞭解她,就算相處的時日不算短,她仍像謎一般難解,心如碧潭,深不見底。
但他也從來沒打算去瞭解她。對他而言,這個世上他需要瞭解的女子,只有一個——長平公主朱媺娖。
朱媺娖,他十六歲便一見鍾情的女子,她的喜怒哀樂都讓他牽腸掛肚,是他唯一在意的。
除了她,其他所有人,他都不想關心,因為內心已被她佔據得滿滿的,再無多餘空間。
每日黃昏,乘坐馬車駛往京郊,是他人生中最最愜意的事,因為他又可以見到她了。
自從她斷臂之後,每日愁眉不展,除了躺在床上,便是呆坐在花園裡。
他已經傾盡所有,為她建造了與宮廷無異的豪華庭院,遍尋天下奇珍裝點她的屋子,然而依舊無法博得她一笑。
在大明王朝覆滅的那一天,她的魂魄似乎隨之而去,只剩下一具空殼,再也不是他從前認識的朱媺娖了。
但他一直在努力著,希望有朝一日能喚回她的靈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今兒個氣色好多了。」步入庭院,看見朱媺娖一如往昔坐在那片花樹底下,薛瑜微笑道。
朱媺娖並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怔愣望著前方,彷彿他不存在似的。
薛瑜心間一陣失落,卻仍耐著性子坐到她身側,輕輕替她摘掉因風兒吹落發間的花瓣。
「都收拾好了。」她突然開口了,目光穿越他看著某處,似乎眼前的他是透明的。
「什麼?」薛瑜一時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