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向來疼您,給了您那麼多奇罕珍貴的首飾,您這些時日卻總打扮得這般素淡,奴婢看了都捨不得呢!」大宮女照兒替她槌著腿,忍不住歎道。
樂正嫜彎彎柳眉微挑,略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你膽兒肥了,連皇上和本宮的事兒都敢編派了?」
照兒一抖,臉色發白,忙跪下來認錯。「奴婢該死……」
「好了,」樂正婥雛眉,口氣緩和了些許。「起吧。記得就算在長樂宮裡也得守規矩,別以為你是我帶進宮來的,我就不忍發落你。」
照兒哆嗦著忙起身,戰戰兢兢道:「謝謝娘娘提點,奴婢再不敢了,日後定會謹言慎行,不給娘娘您惹禍。」
另一名大宮女燋兒無聲地走進來,躬身行禮。「娘娘。」
「照兒下去吧。」樂正綽微帶心煩地揮了揮手讓照兒退下,而後傾身向前,隱含一絲殷切地問:「你打探得如何了?皇上這些時日都歇在哪兒?還是……未央宮嗎?」
自古宮規森嚴,窺探帝蹤是殺頭大罪,但有哪個盼得帝寵的嬪妃不想偷偷埋釘子打探皇帝當夜宿在哪裡的?
聰明的,家族勢力大的做得隱蔽小心,儘管百次裡也不見得能打探到一二回,甚至往往也只能探聽個大略,可這也是在皇帝的默許下,方能得那麼一星半點的苗頭消息。
可若皇上不允……、「帝蹤」二字便屬固若金湯針插不進,更有甚者,若惹來了帝王雷霆震怒,剎那間自是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而樂正婥,向來很懂得拿捏掌握其中的分寸。
「娘娘,聽說皇上這幾晚都是在宣室殿歇下的。」燋兒附耳悄聲道。
——宣室殿?
樂正婥愣了一愣。「不是未央宮?」
宣室殿自皇上和薄後大婚過後便封起來了,這一封,就是四年。
燋兒小小聲道:「娘娘,皇上這是……想起薄後了嗎?」
「若是想起薄後姊姊也屬尋常,這三年來,哪次不是越近先皇后的冥誕,皇上就到未央宮睹物思人?」樂正綽低聲道,眉眼語氣再輕描淡寫,也壓抑隱藏不住的一絲怨憤。
「娘娘,該不會是皇上終於放下心障了?」燋兒眼睛一亮,欣喜道:「宣室殿乃帝后合寢之正殿……難道,皇上已有立新後之心了?」
樂正婥心兒怦怦跳起來,悲喜上湧激盪難辨。「若真是這樣,那真真是上天垂憐,也不枉本宮癡盼這麼多年了。」
縱然她始終是皇上心中摯愛,論榮寵更是後宮頭一人,可皇后鳳位……是不一樣的。
「恭喜娘娘……」
「噤聲!」樂正婥喜悅之下依然不忘小心,低喝道:「如今尚只是揣度罷了,便是皇上真有此意,也頒下聖旨,長樂宮裡裡外外依然不得恃寵生驕,別給本宮惹是生非,否則莫怪本宮不顧主僕之情!」
「奴婢知道,定會吩咐舉宮上下小心行事,別給娘娘惹禍丟臉的。」燋兒忙道。
樂正婥這才轉怒為笑,終究是坐不住了,起身道:「近來天冷,皇上最喜歡吃本宮親手做的元宵了。燋兒,你讓小廚房那兒準備各色餡兒,本宮要親自去做些給皇上暖暖胃……還有,讓照兒去跟良公公代稟一句,問皇上可願賞臉到長樂宮吃點子夜宵。」
「是,奴婢這就去。」燋兒笑咪咪地領命。
樂正婥看著檀几上的青花瓷茶碗,不禁意味深長地笑了。
薄後是皇上心中永遠的皇后又如何?
活人固然是爭不過死人,死亡也凝結了那人所有的好,讓美好的記憶如同刺繡一幅,繡在了皇上心頭,可時間哪,才是最真實也殘酷的藥,能治癒並蝕透去刺繡上的所有顏色……
「本宮不心急,不只三年,本宮和皇上還有更多個三年。」她自言自語,「萸娘姊姊,你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本宮的對手,皇上愛的更是我,為了我,把你高高供在神壇之上……你這個皇后實則是太后,本宮又有什麼好忌妒的?」
就如同檀幾上那只她心愛的青花瓷茶碗,那便是她當年從皇上手中笑吟吟攔截過來的,原是要上進給皇后的貢品。
皇上儘管面上微有難色,可最後還不是點頭給她了?
如今這後位,也一樣。
嚴延坐在宣室殿的龍榻上,挺拔頎長的身軀一動也不動,神情怔忡,眼前彷彿看見了四年前「洞房」的那一夜……
他曾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
可此刻,卻歷歷在目。高高聳立燃燒的龍鳳雙燭,馥郁幽然的百花和合香……身旁的萸娘姊姊一身大紅喜氣衣裳嬌艷無匹,她抬頭對自己微笑,隱約緊張,隱約害羞……
可他當時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他胸中滿滿江山宏圖大業終於盡收攏入掌中的酣暢淋漓得意歡快,還有一縷纏繞心間的柔情繾綣,卻是為著那個他在宮外無意中遇見的善良溫婉靈動如仙子的女孩兒。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心動,在經歷了宮中無數黑暗論譎陰狠無情的人事物後,終於發現了除卻萸娘姊姊外,唯一能夠令他感到溫暖與悸動的人。
那個仙子般的女孩兒,懷中抱著一隻受傷的兔子,小心翼翼地用手絹兒替它包紮染血的後腿,那玉臉嫻靜美好得如同皎月瑩瑩發光。
……萸娘姊姊,朕心悅上了一個女子,她,是朕平生所見最溫柔良善的好姑娘,便是你瞧見了也定然會很喜歡的。
萸娘姊姊,聯想要、迎她進宮,封為貴妃,你身子也不好,日後宮中中饋庶務便交由她來打理,姊姊安心將養身子,將來……
……姊姊的百年後,有我們。
他神情恍惚黯然,好似再度看見當自己興沖沖說完這些話後,笑得害羞靦眺的萸娘姊姊忽然呆愣了下,而後低下頭,他便再也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了。
嚴延心口掠過一抹劇痛,稍縱即逝,卻叫他有一剎地無法呼吸。
「萸娘姊姊,」他臉色有些泛白,微笑著,似有澀然。「朕一直不知道,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