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大事,就是賀文江瘦了。
從徐靜淞過門,賀文江就一直有點小肚子,過年後不過短短數月,小肚子居然沒了,當然不是他減肥,是他操煩。
賀家棉田桑田都在江南,江南今年驚蟄沒打雷,別說棉農桑農不安,最不安的是賀文江,每年八月上貢可是不能耽誤到,但老天偏偏不下雨能怎麼辦,這種事情又不能讓老太太知道,只好說自己最近頭暈,大夫說是太胖了,得減肥。
為此,賀彬蔚減少很多讀書時間,兄弟合計出一個辦法,找商船,派船去海外之地收羅好的布匹。
賀文江性子急,一聽弟弟說海外有不少國家商業都發達,各種絲品瓷器水準都很高,不輸東瑞國,隔天就出門前往東部沿海找船隻,幾經打聽,總算找到一個宋家商隊,現在兩兄弟一方面祈求南方下雨,一方面希望宋大爺能帶點好東西回來,無論如何,賀家的名聲不能斷在這一代。
第三件事情,就是賀彬蔚上考場了。
東瑞國有一點還算人道的是,重要考試都是在春天,天氣舒爽,人闈不會太辛苦,他兩年前已經考到舉人,這次是直接考進士,入闈總共三天。
賀老太太跟楊氏從賀彬蔚入闈開始就吃素,兩人一心在佛堂,家裡的事情都交給楊氏打理。
徐靜淞也急,可是沒辦法,真幫不上忙。
而且她徐家的弟弟徐昭川,今年也要考秀才,她可是加倍的緊張,母親李氏信上說,昭川這幾個月都快走火人魔了,飯都沒怎麼吃二個十五歲的爺們比丫頭還要瘦,但他緊張,家人也知道,都不好逼他,只能盡量找好廚子,希望飯菜合他胃口。
徐靜淞一邊為了弟弟著急,一方面又想,賀彬蔚這點還不錯,每天早上伺候他穿衣服她都會摸摸他的腰,沒覺得瘦就好,她在這點想法很古老,再大的事情,還吃得下飯,就沒過不了的關。
拜託老天,千萬要讓賀彬蔚還有昭川高中啊,最後一名也沒關係,榜上有名就好,千萬,千萬!
賀彬蔚出闈後,只休息了一天,又天天到書齋去跟郭夫子做學問——他覺得題目有點難,想提早為三年後做準備。
賀家眾人一聽也知道意思,這次是沒考好了。
不過也不要緊,才十八歲,下次考試也不過二十一,年紀輕得很,不怕。
放榜前一日,賀彬蔚說要帶徐靜淞上山走走,去朝然寺上炷香,徐靜淞心想,贊,她嫁過來兩個多月就懷了孕,然後就是冬天,接著早春雨多,都不好出門,現在終於迎來好時機。
也許是老天憐惜她許久沒出門,春日裡出了大太陽,春風薰人,舒服得不行。
派人跟賀老太太還有楊氏報告一下,這便乘車出門了。
賀宅位在鬧區,剛剛出門還聽得到人聲喧譁,慢慢的聲音就小了,不知不覺,外頭聲音都沒了,車內安安靜靜,只有兩人下棋的聲音。
徐靜淞好勝,賀彬蔚年輕也不愛輸,兩人下起棋來是十分有意思。
她覺得不把勝負當回事的人下棋很神奇,勝不驕敗不餒的,真沒趣味,勝了就是要驕,這才好玩。
車子開始入山,香墨連忙把車子的錦簾捲起,徐靜淞得以看到外頭景色,朝然寺是百年古寺,處於朝然山腰,一路上都是蒼勁大樹,鬱鬱蔥蔥,陽光篩過樹葉,在道路上留下點點陽斑,曬得十分溫暖。
鼻息間除了森林大樹的味道,還有淡淡香火味。
馬車走得很慢,車墊厚實倒也不顯得顛簸,穩得根本沒感覺。天很藍,風吹舒服,心情也不知不覺好了起來,年後到早春過得十分平靜,她現在已經快五個月,肚子有點大了,每天每天都覺得好新奇,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她曾經想求兒子,但現在不那樣想了,只要普普通通就好了,這真的要懷過孩子才知道,「普通」是每一個媽媽的奢望。
上坡行了一段路,終於進入平地範圍。
馬車停下,香墨連忙下車放好梯子,賀彬蔚先下了,然後扶著徐靜抵,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朝然寺。
真不愧是百年古寺,屋瓦樑柱都被煙薰得亮黑,空氣中除了森林的淨透,還有檀香的味這寺廟太古老了,感覺就算沒人燃香,也會散出檀香。
天氣好,香客眾多,他們也不是官戶,因此沒人注意,賀彬蔚攜了徐靜淞的手便往大殿去。
朝然寺供奉如來佛祖,一層高的大佛像,看樣子是泥塑後信徒鍍上金身,歷經一百多年的歲月,佛祖仍笑得和藹可親。
徐靜淞突然心中一緊,自己兩世為人,有違天道,不知道佛祖會不會同意她所求?
賀彬蔚察覺她的異樣,溫言道:「怎麼了?」
徐靜淞搗著心口,覺得自己有點冒汗,「就是在想,自己會不會太貪心,總是在跟佛祖求東西。」
「世人如此,佛祖不會見怪的。」
突然間,一個小和尚過來,雙手舉起行了個佛禮,「見過這位奶奶,小和尚替我話來了。」
賀彬蔚認得這小和尚,是恆喜大師的徒弟,據說當年被他爹娘放入水流,被老和尚看不顧天冷水凍硬是下水把籃子榜起,孩子便在寺廟成長,這孩子沒有十指,伸手出來更是兩個拳頭,十分好認。
和尚雖然身體不全,卻十分聰明有佛緣,年紀小小便有一股清朗神情,很得恆喜大師的真傳。
此刻見他過來,覺得奇怪,「小師父可有什麼要交代?」
「我師父交代我跟這位奶奶說,『好好度日,便是不負神恩,切忌莫說來處』。」
徐靜淞一凜,真有人知道她。
賀彬蔚覺得有趣,「小師父怎麼知道在等的是誰?」
「看完就道了,這位奶奶跟別人不一樣。」小和尚一笑,「大爺是好人,將來會有子報的。」
說完又是一個佛禮,進去後堂了。
兩人四目相對,這小師父太高深了,句句珠璣,字字精要,顯得他們兩人很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