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洗——」
「你洗不乾淨。」
所以那個眼神,是因為他衣服沒洗乾淨嗎?他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制服,不太確定。
「要看書在這裡看,書房可以給你用。」
舅舅都這樣講了,一直跑上跑下的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就留下來了,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書房裡看書。
過不久,舅舅進來拿書,順口問他:「課業上有沒有什麼問題?」
舅舅拿完書,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將書擱在一旁,似乎沒有要翻開的傾向,反倒是一直看他,所以他也不確定這是否只是隨口聊兩句,要不要把視線收回來繼續看書。
「小寶的舅公,你知道嗎?」
「知道。」就是開醫院的那個呂院長。
「他不是我的親舅舅,跟你一樣,他是我養母的哥哥,之航舅舅才是他的親外甥,所以丞皓,我懂你。」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說這句話。他在丞皓身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極幽微的,並不明顯,但這條路他曾經走過,不會有誰比他更敏感。
余丞皓正襟危坐,有些不確定舅舅跟他講這些話的用意。
「我曾經很痛恨血緣,這兩個字,簡單,卻又現實而暴力,我這輩子最厭惡的人是我父親,偏偏卻與他有斬都斬不斷的血緣關係,我有一個高貴又美麗的養母,我喜歡她,想要親近她,但是因為我們沒有血緣,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親不了,喊媽媽、喊舅舅,全都是假的,愈喊愈諷刺、愈喊心靈愈空,彷彿被世界孤立,寂寞得只剩自己。」頓了頓,再道:「這些話,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連你舅媽都沒有。」
「真的嗎?」原來,舅舅也有過跟他一樣的心情,還會對他說從沒對別人說過的心事,這讓丞皓有一點點開心,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感覺親近了些。
「那……你那個時候,怎麼辦?」明明是很歡樂的氣氛,但偶爾就是會有融不進去的感覺,因為自己跟大家不一樣……這些,舅舅也都知道嗎?
「把心打開,讓別人住進來。」這些話,其實早就該說了,之前只是隱約有感,這兩天只有丞皓一人,情況就明顯得多。
樓上樓下住得近,兩家儼然是一家,互動頻密,菡菡大小姐來到這裡像自己家,渴了餓了會向舅媽討吃討喝,也會賴在他身邊撒嬌討抱,相形之下皓皓就拘謹多了。
當然,十四歲的少年,跟七歲小女孩自是不一樣,內斂守禮或許是個性使然,直到這兩天,才隱約留意到,皓皓有些過度見外了。
他表現得像是來做客的外人,趙之寒看在眼中,心下已然有底。
沒有人給過丞皓差別待遇,但他自己會想,他跟菡菡是不一樣的,這些不是他真正的親人,連父子名分都是硬賴來的,這些幽微的心理元素,久而久之會否讓他在那個家裡,一日日透明,成為邊緣人。
「丞皓,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一點點。」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確定,對方想表達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我是要告訴你,血緣並不是絕對,人與人的往來,靠的是日積月累相處堆棧下來的情分,就像我跟院長舅公,你看他對我和之航舅舅,有分別心嗎?」
「沒有。」院長舅公看起來,就是很疼愛舅舅的樣子,前些年姑姑的腿不方便,之寒舅舅一句話,舅公就盡心盡力幫他打聽,安排最權威的醫生,打點得好好的。
「古人有包俗話是這麼說的,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聽起來挺威的,那我至少還說得上幾句話吧?」如果母舅的身份,是如此神聖而值得敬重的話,他是也不介意威一下,當孩子們的人間守護神。「你若真心喊我這聲舅舅,我會全心受下;當然,你若要很形式地喊,我也可以很形式地對你。境由心生,有些藩蘺,不是環境、不是血緣,是人心所築起的,懂嗎?」
「懂。」這次,真的懂了。舅舅這是在告訴他,他跟菡菡,沒有不一樣,他是菡菡的舅舅,也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靜了靜,輕輕吐聲:「舅舅。」
「嗯。」趙之寒揚眉,淡應了聲。
之後,他們沒再交談,一個做功課,一個安靜閱讀。
稍晚,小寶進來問他。「表哥,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他想了想。「好。」
「那我去跟媽媽拿枕頭,幫你裝枕頭套。」小寶愉悅地小跳步跑開。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想舅舅說的話,失眠了大半夜,旁邊的小寶都睡到露肚臍了。
他幫小寶蓋好被子,後半夜才在極度睏倦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隔天早上,不小就睡過頭了。
匆匆忙忙打理好,書包背了就要出門,連早餐都來不及吃。
「怎麼這麼趕?早自習晚點到應該沒關係吧?」舅媽端著煎好的荷包蛋出來,問了聲。
「今天早自習要小考。」
「坐下,把早餐吃完,不要餓肚子。」趙之寒淡淡地發聲。
「可是我會遲到——」
「我開車載你去,來得及。」
「喔。」他乖乖坐下。
趙之寒淡瞟他一眼,淺淺揚唇,悠閒喝了口清粥。
「今天天氣不錯,下課要不要去打球?讀書之外,偶爾也是要運動,不要跟小寶講,我們放他鴿子。」
他還來不及回答,剛睡醒的小寶打著呵欠出來,剛聽到這句,抗議地跳到他老子背上。
「叔叔我聽到了,你要給我『棒昏叫』!」
斜瞄一眼攀在背上的小猴子。「不然你是會打籃球嗎?」
「我可以幫你們撿球。」反正就是要跟。
余丞皓笑出聲。「好啊。」
「你看,表哥有說好。」
「他是說,『好,去打球』,不是說,『好,讓你跟』,你不要自我感覺良好。」
「我是說,好,讓小寶跟。」
趙小寶有奶就是娘,立時見風轉舵,改抱表哥大腿。
「動作快點,再晚我得開快車了。」趙之寒擱筷,率先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