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在乎、正視他的感受,那很好,但若過度,只會讓她失去自我,只以他的情緒為中心,而沒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默默回想,才猛然驚覺,那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只是過去表現得沒那麼明顯,而今,卻是明顯到他想忽視都沒有辦法。
若嬙生產那回,他爽了她的約,雖然她嘴裡沒承認,但後來去用餐時,以她的進食量判斷也知道,那晚她一定什麼也沒吃,挨著餓在等他。
識大體的女人,不會去計較他為了生死大關的事放她鴿子,但脾氣再好,對男朋友嬌嗔抱怨個幾句:「老娘等你等得快餓死了」,那也無可厚非。
可是她沒有。
他當初是看成,源自於愛而來的包容。
後來想動醫美手術,他可以再欺騙自己,那是女為悅己者容。
可是答案,他其實比誰都清楚,小舞不是那種會為了愛情改變自我的人,她比誰都瀟灑豁達,不適合,一拍兩散便是,不需要為了一個男人,屈就迎合,變得連自己都不是。
那麼,是什麼讓她變成今天這樣,謹慎、遷就、甚至有些卑微地去討好他,不敢有太多自己的愛怨嗔癡?
——因為對他心裡有愧,她知道自己虧欠他。
可是這真的是他要的媽?
很多事情,一旦找到線頭,就像抽絲剝繭,一道接著一道、一絲接著一絲,一一在眼前明朗起來。
他那時搬過來,感受到的,不是女人被嬌寵珍愛的喜悅,她那時的反應,是受之有愧,以致後來,在余家的搬家決議中,她留了下來。
她怎麼能走?他為了她而來,她怎麼走得了?
他們的感情,就如同搬家一事,不管她後來怎麼想,已經是想走也走不了,她的步伐被他綁死了。
站在他的角度,無論做什麼,都是他自己歡喜甘願,從不曾有過「我為你做盡一切」的想法,可是承受的人,又怎麼可能沒有一絲壓力?尤其她那樣的個性,他付出的一點一滴,都會成為她心上最沉重的包袱。
這是變相的情結勒索。
真諷刺,原來到頭來,他一直在對她感情綁架,可是自己卻從無自覺。
他知道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在這種不健康的感情狀態下,她不自由,他也不會自在。
就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電話。
那一天,他看著越洋傳真而來的資料,良久、良久——
那份傳真,他始終沒有告訴她。
它被擺在抽屜的最底層,不開啟,也不曾扔棄。
下班前,走著走著,不覺便來到行政大樓,秘書室的女職員認出他,迎上前來。「找我們秘書長嗎?她正在開會呢。」
他點點頭。「沒關係,我等她。」
等了半小時,呂若嬙開完會走進辦公室。「你找我?」
「嗯。先恭喜你訂婚,結婚那天我可能不方便去?」為了避免造成她的困擾,還是禮有到就好。
她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禮盒,點點頭,禮和心意都受下了。
「你和未來婆家,關係還好嗎?」
「還好。老人家,多哄哄就沒事了。」要論做人,她八面玲瓏起來也是很有手腕的,這點他倒沒太擔心。
「你來,應該是還有其他的事吧?」
不愧是相識多年,眼色隨便一掃,就知道他有話藏在舌尖沒吐完。
他沉吟了會,終究還是問出口:「你那時候,為什麼那麼堅定要離婚?就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愛情?」
可除此之外,他們一切都好,個性契合,也沒有相處上的問題,就只因為一個「愛」字,便能決定一段婚姻的生死?
呂若嬙挑眉,他會問這個,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不是我們沒有愛情,是你不愛我,我不曾說過我不愛你。」
他一頓,苦笑。「我不知道,你從來沒說。」原來,終究還是他辜負了她。
「你也沒問啊。」
對,他沒問。她說他們沒有愛情,他便以為,她遇到真正兩心相許的愛情,無法再滿足於只有溫情的平淡婚姻,從來沒有想過,她是因為等不到他的回應,才會轉身走開。
當初沒問,而現在會問,或許也只是想知道,她毅然決然捨棄一段婚姻時,究竟是在想什麼?這需要的不只是勇氣而已,還有承擔割捨時,一刀劃下去的痛楚。
他捨不下,他找不到理由,讓自己去挨那一刀——一個讓他再痛,都認為值得的理由。
「你或許認為,我們那樣很好,你盡了身為丈夫應盡的所有職責,我應該沒有什麼好不知足的,但是雲開,你沒有資格,要一個女人放棄愛與被愛的權利,這兩件事一樣重要。既然你愛不了我,那麼我就去找一個愛我的,然後讓自己也愛上他,這比在原地兩人拔河,不上不下熬一輩子的僵局來得好。」
是啊,這就是答案。
他現在,何嘗不是處在一道不上不下的僵局中?總要有一個人,有勇氣打破僵局,彼此才有未來可言。
她一句話,便戳進心裡,教他辯無可辯——你沒有資格,要一個女人放棄愛與被愛的權利。
小舞給了他機會,但是既然他沒有辦法,讓她像愛趙之寒那樣地愛上他,就應該放手,讓她去找另一個愛她、而她也能夠去愛的人,誠如若嬙所言,愛與被愛,這兩件事都一樣重要,只是被愛、而無法去愛的人,就算能夠相守一生,她心裡也永遠會有一道填不了的缺口。
就像,過去的他。
如果沒有若嬙當初的智慧,他們或許做了一輩子的夫妻,即便被人深深愛著,他也一輩子都不懂什麼是從心而至的快樂。
他要小舞也變成那樣嗎?被太多人情債綁著,無法真正做自己?
「謝謝你,若嬙。」他忽而起身,一個大步上前,快速地抱了她一下,真心實意地又說了一次:「謝謝。」
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當初,不是他成全她,而是她還他自由,讓他可以任性任情地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