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溫柔如水,聽著就覺得十分安定。可是,她想,他根本不清楚她在哭什麼。
驊燁用匕首割斷繫住他倆的細繩,順手將它放到寧又儀手裡。「給你,貼身藏好,以防不時之需。」
寧又儀用力握住。她知道,這匕首他那裡還有一把,這兩把匕首救了他們的命。他一把、她一把,真是最好的禮物。
皇朝的人過來要帶走驊燁,寧又儀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離去。他走了很遠,隔著那麼多人,他回過頭,朝她笑了笑,說:「莫怕。」陽光下,滿臉血污也掩不住眼眸的淨澈。
寧又儀撫著右肩的箭桿,出神地看著他消失在人群裡。那箭桿上,她和他的血流在一起,再不能分開。
寧又儀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將往事想了又想,驊燁的笑顏不住在眼前晃動,好像那才是昨天的事。十年轉瞬即過,此刻,今晚,是他倆的良辰吉日。
她雀躍地等待著,端莊的身姿維持不動,耳朵卻一直注意捕捉著外面的任何聲響—她不想錯過那個人進門的腳步聲。
終於,除了唧唧蟲鳴外,她聽到一些嘈雜的人聲。是太子回來了?寧又儀精神一振,腰桿挺了挺,下巴抬了抬,坐得更端正了。
「啊!」
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有人重重地倒在她身上,她一下子就被壓得仰面摔在床上,動都不能動,濃濃的血腥味徘徊在鼻端,她被熏得胃裡翻江倒海。
驚叫聲甫一響起便戛然而止,噗噗聲接二連三響起,彷彿是窗紙被戳破的聲音。窗外有人高喊著什麼,卻聽不真切。
寧又儀匆忙扯去紅蓋頭,見到了令人驚恐的一幕—
火箭不斷地從窗口射進來,有的釘入床板、桌面;有的擦著自己身子飛過,直直射入床幔內。她的身上,是位盤雙髻的女子,雙手張開護住她,背心插了一支長箭,殷紅的血 而出,染紅大半張龍鳳床。
寧又儀不敢探她的鼻息。
總是這樣,漫天箭雨,每一支都帶著森冷殺意,每一支都指向自己。無處可逃時,總有人用身體護住她……
她明白,自己不能待在這裡等死,如果說她能做什麼來報答這個丫鬟的話,那就是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想為對方流一會淚,也為自己經歷的、早就倦怠的一切……
寧又儀緊緊闔上雙眸,默默數到十。
好了!她猛然睜開眼,命令自己把一切扔到腦後,要想辦法逃命了。
箭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形勢卻更加危急,她所在的龍鳳床成了個大火球,床幔錦被通通燒了起來,濃煙瀰漫,什麼都看不清。她如果不想被燒死,首先得逃離這張火床!
她一把推開身上的丫鬟,連滾帶爬地翻下床。床外的情形一點都不比裡面好,濃煙嗆得她不住咳嗽掉淚,剛走了兩步,腳下一絆跌到在地,一摸是一具溫熱的身體。她沒時間難過哭泣,只一個勁的往前爬。
又是一具溫熱的身體……寧又儀咬緊牙關,正要繞過去,卻聽到細細的呻吟聲。
她還活著!
她驚喜地轉頭,發現那丫鬟身上中了一箭,正驚慌地看著她。
自身都難保之際,寧又儀卻下了決心,一定要帶對方一起逃出去。「不怕。」她扶起那丫鬟,想拖她一起走,卻是拖不動。
那丫鬟指了指自己的腳,又搖了搖頭,拚命推她。
寧又儀明白她的意思,情勢危急,她是要讓自己走。可是,為自己死的人,真的太多了……她正要爬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卡住丫鬟的腳,只聽得頭上一陣喀啦啦巨響,抬頭一看,一截橫樑挾著烈焰砸了下來。
她如果立刻爬開,是可以躲過的,但是地上動不了的丫鬟必死無疑。
「走呀!」丫鬟的喊聲已經嘶啞。
第1章(2)
可是寧又儀不走—她一定要救出這個丫鬟!
她高舉起雙手。她要托住那當頭砸下的木樑!
如果不能一起活著,那麼就一起死了吧……雖然自己是太子妃,可是太子妃的性命就比丫鬟珍貴嗎?十年了,為她能夠活這十年,太多人死去了。而那些為她而死的人,很多她都不認得,叫不出名字。她的命,真值得這麼多人命來換嗎?
寧又儀仰著頭,看那橫樑砸向自己。
「該死,你就不會躲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橫樑的灼熱已經觸及她的指尖,忽然一道黑色人影從火裡現身,一把抱住急速墜落的橫樑,用力拋了出去。
他是越火而來的—神。
寧又儀怔怔看著他踹走壓在丫鬟腳上的箱子,將她抱起。
只有神才能穿過這麼大的火!只有神才能不顧一切地用手去抱那燃燒的橫樑!
轟然一聲,不遠處又是一根燒斷的橫樑砸到地上,這屋子隨時有倒塌的可能。
「跟上!」那人一把扯過發呆的寧又儀,將她裹在濕漉漉的斗篷裡,往外面衝去。
不管腳下是火還是人,寧又儀緊拽住他衣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跟上他的腳步!她堅信,這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神,跟著他一定能夠逃出去。
嘩啦—身上一涼,好像是被人用水當頭潑下。
寧又儀從斗篷裡探出頭。
原來已經到了屋外,許多人一擁而上,有的抱走那人手上的丫鬟,有的圍著寧又儀左看右看,忙不迭地問她有沒有受傷。
夜空泛著火光,那個救她的人軒然立於地面,臉上一隻黑色面具被烤得四分五裂,正裊裊冒著青煙。
寧又儀撥開圍著自己的一群人,過去一把扯下他的面具。「你……有沒有受傷?」
像是沒料到她會有這舉動,他的眉頭瞬間微攏,上挑的丹鳳眼更顯狹秀。只見他迅速低下頭,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熟練無比地往臉上扣去。又是一隻黑面具,跟燒壞的那只一模一樣!
那人戴好面具,整了整,躬身行禮道:「多謝太子妃關心。」語氣恭謹,與他的人完全一樣。
這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