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跟著,看他們去哪了。」他的聲音涼薄,像冷泉激石,給人一股沁心的冷寒。
他身邊高大如天神,肌肉賁張,五官兇惡,只穿一件短褐的男子應聲,轉頭喚來一個在街上遊蕩的乞兒,說了幾句話,給了他一塊碎銀,就見那乞兒高高興興的去了。
「公子,那位姑娘是?」男子看少年的目光似有無限懷念,忍不住問道。
少年聲音悠遠,「是我找了很久的,故人。」
阜鎮鎮外有百來戶人家,自成一個村落,叫小切村,村裡大多是高高低低的土坯房,只有少數青磚瓦房點綴其中。
村子北方是阜鎮,南面是個山坳,三里地外有一名為順河的河。
順河自小切村前流過,蜿蜒幾百里後通往大海,而河道旁就是官道,直通河間府。
盛老夫人施捨給盛光耀一家的土坯房是一明兩暗、一高兩矮的屋子,灰撲撲的,用土磚砌的牆都斑駁了,連個小院也沒有,因為多年沒人住,屋外的雜草幾乎要比人還高。
一家人將全部的家當從牛車上卸下之後,首先要清出一條可以通行的道路,齊心合力的拔了草,才把放在地上的家當給搬進去。
久沒人住的房子積了厚厚一層灰不說,放眼可見蜘蛛網和倉皇逃命的老鼠,盛踏雪掩著鼻,本想著先把所有的窗戶打開通風,但看窗紙都是破破爛爛的,也就省了這道工,幸好窗框看著還算結實,窗紙重糊就是了。
煙氏在呆愣了半晌之後,咬牙用巾子把頭髮綁起來,換上家常的舊衣服,挽起袖子,在屋角找到老舊的水桶,又剪了件更舊的衣服充當抹布,準備打掃。
盛踏雪屋前屋後很快的溜躂了一圈,唯一的喜訊是後院有口水井,轆轤的繩索還算堪用,裡頭雖然浮著不少樹葉枯枝,水質卻還算清澈。
她試了幾次總算把水打上來,提進屋裡。接著她找到支半禿的竹掃帚,蒙起頭臉,將屋樑上、牆角邊的蜘蛛絲全掃下來,驚走了不少來築巢的蟲類。
煙氏也埋頭忙活,洗洗刷刷,等發現盛光耀還愣在那裡,好像一直沒回過神來,心頭一陣窩火,乾脆指使他再跑一趟鎮上,反正不過十幾里的路,依男人的腳程,來回一趟並不算什麼。
其實要是以前,她還真不敢這麼堂皇的指使自己相公,可看到相公這一路的表現,她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家不管在從前還是現在,想靠這個不可靠的夫君,是不成的。
她要不堅強起來,她和女兒可能會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房間裡缺枕頭少棉被的,明間原先鋪在下頭的干稻束都腐爛了,床褥也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你先去向左右鄰居討些干稻草回來擱在外頭曬一曬,再跑一趟鎮子,買兩床薄被和窗紙。」先張羅出晚上可以睡覺的地方,至於暗間的床已經讓蛀蟲給蛀了大半,恐怕連躺人都不能,只能先擱著了。
盛光耀回過神來,卻是不動。
「怎麼著?」煙氏奇怪的問。
盛光耀有些難堪。「買東西……我手上沒錢。」
「怎麼可能,一個銅板都沒有?」他一個掌櫃的,身上不可能半點銀子也沒有,就算現在不當掌櫃了,錢袋裡的銀子也跟著不見了?
「方纔在鋪子裡,我把身上的銀子通通繳了回去。」
煙氏氣得夠嗆,又不好當著女兒的面數落丈夫,閉了閉眼,等氣順了,從荷包裡掏出五百文,「多的沒有了,就這些,算了,被子也甭買了,我自己來做被面,你扯個六尺的斜紋布回來,夠咱倆和閨女用就行,這天氣也開始熱了,先把厚衣服拿出來當被子將就個兩天吧!」
她的針線活一直沒荒廢,做個被面並不難。
盛光耀唯唯諾諾的去了。
盛踏雪抹完窗欞,又抹了屋裡唯二的兩把木頭椅子,她這爹是個奇葩,到底是顢頇還是愚蠢?不想想妻女、不想想自己往後的處境,身上僅存的銀子竟然全繳了,要是她娘身上一個子也沒有,他們一家三口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大概是氣憤盛光耀蠢到沒藥醫了,盛踏雪手下一個使勁,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椅子立馬癱了一隻腳,她索性把兩把椅子全拖到灶房去,準備拿來當柴燒。
「娘,等爹回來,我看得讓他去找幾個木墩子回來當椅子,再打兩個簡單的衣櫃和吃飯的桌椅,嗯,爹的……木工能行嗎?」
看來她這爹是那種不鞭策他,他就不會動的那種人,把粗活都給他,讓他去忙和,就不會一門心思不知在哪裡,找不到重心。
「行不行?都到這節骨眼了,他不行也得行!你房裡的床可還得看他呢。」都被逼上梁山了,一家人不同心協力,真等著讓盛家人看笑話嗎?
盛踏雪發現煙氏變得很有魄力,至少不會再動不動就掉眼淚,這是好現象。
煙氏也發現女兒以往的嬌氣怯弱不再,不嫌髒,不說累,幹起活兒做得比她這娘親還要多。她雖然暗自訝異,但這孩子比她爹還清醒,這是明白他們一家子已經沒有無退路了。
眼前的一切對盛踏雪來說並不陌生,上輩子她在內宅操持了小半輩子的家務,鞠躬盡瘁,重生後雖然在病榻中過了幾日「姑娘」的待遇生活,雜務有阿瓦扛著,不必什麼事都自己來。現在沒了阿瓦,她得一樣樣撿回來做,比起前世勞心勞力又得不了好,如今脫離盛府的箝制,自己和爹娘過日子,做些事又算得了什麼?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晚,看著整潔清爽不少的屋子,母女倆都脫力了,雖然糙米、玉米面和粗糧等煙氏都買了不少,但是做飯什麼的,缺柴少火不說,也沒了力氣,明天吧。
最後,盛踏雪跑到附近的樹林撿回滿滿一簍樹枝,燒了一壺水,與煙氏將就著把在鎮上現買的小蔥烙餅配著水吃了當做晚飯。
「不等爹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