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
窗外,小林裡的松濤颯颯,寒風寂寂。
瑤光——呼喚越來越殷切,一聲催著一聲,其中混合著風鳴。
夜太黑,風在哭……
瑤光——
她的名字融在風哭人號之中,淒厲得猶似地獄亡靈催魂。
她的嬌軀晃了晃,勉力支撐住自己。
「你的姐姐?」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問,陰沉凝重的神情讓人喘不過氣息。
淚水,那潛藏在心底多年,累積不知多深、多高的痛楚,終於潰堤。她輕捂著唇,任淚水滑落臉頰,無法自己,柔柔嗓音像飄忽不定的魂魄,輕輕訴說那纏綿了千年的愛恨糾葛。
「你懂了嗎?那都是真的,我所說的鄉野奇談,都是真的。」她幽茫的臉上除了淚水,沒有表情,卻更顯出深沉的悲傷。「可可和我已經當了近千年的姐妹。一千年前,主人無法自拔的愛上她,娶了她,帶給她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橫死……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至親流血至死,是什麼樣的情況嗎?風哭得那樣淒厲,聲聲在夢裡催著你,責怪你——為什麼救不了我?為什麼救不了我……」
她緊捂著唇,無法說出聲。
德睿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吻去她的清淚,撫去她的傷悲。
「你想說服我,你已經是個存活千年的……靈魂?」他忽然不知道該用何種名詞。千年老妖?天下再不會有比瑤光更年輕貌美的老妖了!「而可可是那位威成王的新寵?」
這太荒謬了?
「可可和他相識那一世,他已不是威成王,而是西夏的仁宗皇帝。」她拭去淚水,勉強恢復一點平靜。「我和可可,分別被那一代的『瑤光』和『天璇』收養,待他們百年之後,我們姐妹和其他五人,承下世襲的『七星』之位;也就是在這一世,仁宗將轉世寶盆交與七星,開始了我們的永恆之旅。」
「也就是那七星死士?」
「『七星』必須誓死保護主人和主母!主人在水裡,我們就在水裡;主人在火裡,我們也在火裡。」她輕輕頷首。
愚忠!德睿在心裡嗤道。他們西方人也講忠孝節義,不過要看時間,看情況,看場合;中國人那套古老迂腐的標準,他完全無法理解。
什麼「為主子效死」,什麼「犧牲小我」,簡直荒謬無比!在他眼中,每一條生命都是珍貴的,沒有誰應該為誰而死。
難就難在於,瑤光卻是如此認定的。她活在如此的教條下——據她的說法——將近一千年。這種捨生忘死的觀念,已經根植在她的心底,幾乎無人能搖撼。而她的性子又死心眼得很,平時和順歸和順,一旦認定了某件事,不會輕易更改。
唉!他再度在心底長歎。做什麼去愛上她呢?真是自討苦吃!
「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實,這世界上確實有人可以藉由轉世而長生不死,那跟可可也沒有關係。她已經脫離你們了,記得嗎?」
「可是前後不會放過她呀!」她急急地解釋。「她今世投胎為男兒身,取名叫『鄭買嗣』,統御詹寧集團。你知道歷史上的『鄭買嗣』是何人嗎?」
「什麼人?」
「他就是當年滅了南詔一朝的亂臣。前後以他的名號為姓名,就暗示了他想再滅一次『南詔』,二十世紀末的『南詔』!」瑤光跳下床,開始收拾附近的衣物穿回嬌軀上。「事實上,他已經試過很多次要傷害可可了,電線斷裂、走在路上險些被車撞倒、上館子吃了有問題的食物……他一直不敢做太大的動作,是因為無法確定可可就是他的目標,畢竟可可這一世的改變太大。他怕打草驚蛇,只敢小心翼翼的試探。轉世寶盒彼此會互相感應,這次『天璇寶盒』發出如此強烈的訊息,如果我的木盒接收得到,鄭買嗣同在紐約市裡,絕對截收得到,可可有危險了!」
她不得不離開紐約時,已安排了人手暗中接替,他們來得及感應到可可的異變,及時將她救回嗎?
再回籠共度良宵,看來是不可能的了。德睿也認命的下床穿好衣服。
「我無意怪罪任何人,不過,依你的說法,如果你們當初沒有介入可可的生命,對方就永遠無法找到可可,不是嗎?」
「我沒有辦法!」瑤光回眸,幽幽看了他一眼。「主人在這一世找到可可後,激動極了,只想要回心愛的人。我不忍可可再和他糾纏,再為他死一次,於是請求他退居幕後,讓我待在可可身畔,將來若發生事故,也好有個照應。」
「聽起來,他像個自私的混蛋,不是嗎?」德睿冷笑。
「德睿!」她的忠誠,不容主子在眼前被污蔑。
德睿受夠了!
他大步來到她面前,語氣嚴厲而毫不容情。
「你期望我說什麼?瑤光,你還希望我怎麼做?」他攤了攤手,尖銳的質問像子彈般迸出唇外。「先是可可,再蹦出一個讓你誓死效忠的主人,更別提你那共存亡的『七星』朋友,我呢?我的位置在哪裡?我在你的生命中,究竟排在第幾位?」
一連串硬苛的逼問讓她措手不及,她僵著玉容,只能釘在原地,無法動彈。他從不曾放大音量咆吼她。以前,即使他再惱怒,也像一隻笑面虎,所有怒火包藏在絲緞裡,口角春風,不留痕跡。而現在,他卻對她嚴厲地逼問,絲毫不肯退讓。
「我敢大方的說,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呢?你也能如此回應我嗎?」他一步一步的進逼到她面前,而她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後退,直到背心抵住冰涼的牆,再也無路可退。
「因為愛你,我不在乎你把一堆人擺在我前面。我甚至可以忍受你利用我,阻止可可去尼泊爾。但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嗎?」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
瑤光聽到他吐出尼泊爾三字時,便再也聽不見他其他的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