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不知姑娘在想什麼,只覺得她眼神有點嚇人,冷颼颼的,玉杉勉強擠出笑容,正要說什麼,卻被傅筠漠然的打斷。
「我想獨處,出去!」
兩人互看一眼,再看她已回過頭,手支著頭,懶懶的靠著椅背望向窗外,兩人眸中再度閃過一道錯愕,但不敢說什麼,行個禮,退出屋外。
這幾天,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過來時主子還有點力氣說話,其他時間都非常安靜,雖然早在幾年前主子便立志成為京城第一的千金小姐,也盡力學習琴棋書畫,原本就不是活潑的性子,但她們隨侍照顧,仍發現她變得不一樣,眼神不一樣,舉止也不同了,過去,就算在屋裡,她也是坐得端正,可這幾日她竟會慵懶躺臥,但好像因此而多了抹誘人風情,不再讓人覺得死板。
外頭棉花似的雪花停了,但天氣寒冷,傅筠看著幾個丫鬟哈著霧氣,彎腰掃著院裡的白雪及落了一地的殷紅楓葉。
傅筠住的是傅府主院左後側的院子,亭台樓閣相當精緻。
她優雅起身,輕輕的推開窗,徹骨的冰涼迎面襲來,空氣中似乎帶著淡淡的冷清梅香,這一年,季節不分,天象亂了,連梅花也錯亂,在深秋時分綻放,她下意識的轉向右方,就見亭台後方幾株梅花在白雪中露出一點點的紅。
那幾株梅花,在前世時父親得知劉氏喜歡,折了兩枝含苞待放的送給劉氏,而她在祖母等人有心挑撥下,命下人將那幾株梅樹給鏟了扔掉,不讓父親再有機會去討好劉氏,此事也成了父女間的心結,父親對自己更為不喜。
她苦笑一聲,她識人不清,作死的事也做了不少,呵!她怎麼會那麼愚蠢?
這次父親回到京中,將在戶部任職,認真說來並不算陞官。
事實上傅府也曾是京城中頗有名氣的書香世家,前兩代還有一個任國子監祭酒的先祖,學識淵博,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漸趨沒落,直到祖父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
祖父早逝,儘管納有妻妾,可正室也就是如今的傅老太太只生了兩女,孫姨娘生有一子,也就是她父親,因孫姨娘早逝,父親這名庶長子便被寄在嫡母名下,而魏姨娘則育有兩子,也就是如今的二房及三房。
傅筠重活一世,如今再回頭看,才明白祖母表面上對父親慈愛,其實是偏心於她自己所出的兩個女兒,而父親作為這沒落書香世家中唯一一個走上仕途還能當官的子孫,反而過得辛苦。
所謂的嫡姊嫡妹及兩個庶弟都沒出息,只懂得享樂,需要錢就從家裡拿,也難怪祖母明明以書香世家的背景為傲,卻不得不點頭讓父親娶了商家女的母親,說白了就是看上母親背後附帶的豐厚陪嫁。
也幸好母親是個賢淑聰穎的女子,婚後將陪嫁捏在手上,祖母因為眼饞覬覦,不得不維持友好的婆媳關係,母親與父親才能過上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可惜紅顏薄命,在生她時虧了身子,不久離世。
父親為母親守了三年才再娶,她懵懂的與繼母相處幾年才被祖母接回京城。
祖母、姑姑、嬸嬸紛紛向她洗腦,只有成為大家閨秀才能為父親及繼母所喜,才能贏得外人敬重,於是,她戰戰兢兢的學了一大堆禮教規矩,逼自己在琴棋書畫上有所成就,拚命壓抑率性的真性情,成了外人眼中空有美貌才氣卻過於死板的木頭美人,最後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
傅筠閉上眼睛,強忍住眼底要滴落的淚水,再慢慢的睜開眼睛。
這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絕不會再那樣憋屈的活著了,她想回報對她好的人,像是父親、劉氏、魏韶霆父子,她更要為自己而活。
沒錯!她要痛痛快快的活一次,率性灑脫,誰也別想再利用她、拿捏她。
傅筠出神的站在半開的窗戶內,幾名丫鬟打掃過後,一抬頭看見她,急忙向她行個禮,見她似乎沒反應,幾人也只能告退離開。
府裡下人私下傳言,大姑娘前陣子生了風寒臥床多日,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也變得不愛說話,然而氣質卻變得更為端莊寧靜,一雙充滿靈氣的明眸沉靜得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
府中人私下的議論,自詡為傅筠心腹的玉杉跟玉葉早就說給她聽了,但傅筠只是淡淡一笑,並未放在心上。
隨著大房傅書宇一家三口抵京的日子愈來愈近,傅府還是裡裡外外的整頓了一遍,看出些喜氣來。
同時,到傅筠所住的棲蘭院走動的人也多了,兩個出嫁的姑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叔嬸、二房在外讀書為了見傅書宇而回京的大堂哥與三堂哥,還有三房的紈褲二堂哥以及一些傅筠也不熟的表姊妹們都來了,當然還有傅老太太。
眾人在噓寒問暖外,幾個長輩還是不忘說些明裡關心暗中挑撥的話,傅筠左耳進、右耳出,不忘低頭落個兩滴淚,總不好讓他們演獨腳戲啊。
午後,陽光露臉,兩輛馬車在京城大街上行駛著,其中一輛車內,傅書宇凝睇著妻子劉氏,她正輕輕拍撫著因馬車顛簸醒來又要闔眼睡去的女兒。
劉氏的相貌只是清秀,但她性冷心熱,因守孝錯過適婚期,硬生生拖成大齡女才嫁給他當續絃,還算是低嫁,她的娘家榮華侯府在應城可是大戶人家。
只是,一想著她即將面對的婆家人,他心裡卻頗為沉重。
他前妻梁氏是商家女,家人心裡看輕,只是表面上看在梁氏豐厚的嫁妝及家底給了好臉色,劉氏是在他出仕後才娶的,可他真心相待,她亦真心回報,對傅筠也很上心,他是滿意這個妻子的。
然而,母親特意挑中劉氏為媳,仍以利為考量,一來媳婦出身好,也能扭轉傅府曾經有個商家女為媳婦的臉面,二來,母親也妄想仗著親家的勢,能在仕途上幫他一幫,而這一點也的確成真,只是職務是不是合乎母親等人的期待便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