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最讓人心安的還是老爺子當眾說的那句——「你們娘如果要這些東西,都不用給,給了就是不從我的話,是不孝」。
這就是一張免死金牌,不然老爺子這頭給,老太太那頭又要拿,還真不好處理。
老太太也沒讓她失望,得到掌家權後沒幾天,便把她叫去,說二房用度太少了,讓她漲一漲,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黎宗二又跟老太太訴苦了。
人哪,真是貪心,以前他們住外面,全家一個月也才幾兩銀子花用,這樣都過得下去,可回到黎家後,黎宗二一月銀五兩,吳氏三兩,黎子松跟黎子明兩兄弟各三兩,潘氏跟黎翠琳各一兩,衣服跟吃食都由公中出。
這樣還嫌不夠,想跟大房比,想跟子蔚那邊比,呸,憑什麼!
所以她也笑笑地跟老太太說,大房也是這種用度,要漲得大家都漲,但這樣老爺子就會知道了。
於是老太太不悅,又說,不然讓她一次拿五百兩出來,笑死人,五百兩老太太肯定有,自己的錢要給娘家,就讓她把公中的錢給她兒子。
她當然不給,當即把老子那句「你們娘如果要這些東西,都不用給,給了就是不聽我的話,是不孝」拿出來當擋箭牌,說老太太明鑒,老爺子都這樣說,媳婦可不敢不孝順。
二房真的挺煩的,雖然說沒有正式歸宗,但黎子明跟黎翠琳要成親時,黎家不可能完全不出銀子。
想到六月要連續辦黎子均跟黎翠陶的婚事,倪氏就覺得累,真沒想到這時候黎子蔚居然冒出個弟弟。
不過她倒是很感謝黎子蔚,他能跟黎子衿堂兄弟連手,讓黎家蒸蒸日上,可他又不歸宗,將來也不用分財產,多好的一個人吶。
所以他現在多出個弟弟,她這當家太太就煩惱了,如果只是吃吃喝喝當然沒問題,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說不定住進來後乖兩個月,就開始跟老爺子說想入族譜了。
不過那都還沒譜的事情呢,這孩子已經會給她臉色看了——「你別這樣跟我娘說話」,怎麼說話了?讓你們去休息也不行,真當自己是大爺了,她客氣是看在老爺子的分上,看在黎子蔚的分上,可不是看在你黎子還的分上,上門親戚算哪根蔥呢。
「大太太,對不起,是奴婢不會教孩子。」林姨娘連忙道歉。
黎子還聲音高了起來,「娘,我們又沒錯,幹麼跟她說對不起。」
林姨娘急得都快哭了,「大太太您別生氣,他平常是很乖的,大概是爹爹去世打擊太大,這才脾氣暴躁。大少爺,您幫二少爺說說話吧。」
林姨娘口中的大少爺就是黎子蔚,只見黎子蔚還是一臉置身事外的樣子,不緊張、不介意,像在看一個外人。
倪氏多精啊,一看黎子蔚的態度便明白了,「魯嬤嬤,快去整理房間,被褥都開庫房拿,前陣子下雨怕是有點潮濕,記得用火烤過。」
魯嬤嬤連忙說:「老奴馬上去辦。」
林姨娘還在求,「老爺子,老太太,求求兩位發個話吧,我們真沒地方可以去了。」
邵怡然低聲說:「你不管管?」
黎子蔚回答道:「管了就是認了。」
「可、可我怎麼看他都是你弟弟啊。」黎家的基因很強,從黎老爺子到黎宗壹一代,再到黎子蔚這一代,每個人都有七分像,就算長相相似不能證明什麼,但黎宗三的信、貼身玉珮,這些是不可能憑空捏造的。
「我爹拋妻棄子,我對他可沒什麼感情,他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陌生人的孩子當然也是陌生人,是,孩子無辜,但我娘也是無辜的,她不該那樣沒日沒夜被打。
「你想想,一個男人整天賭博,回到家就打老婆,吼兒子,欠了一屁股債務就跑了,讓賭場的人上門拿走房契,讓母子流落街頭……這樣的一個男人死了,然後希望大兒子照顧外頭小兒子,你覺得有道理嗎?」
呃,好像沒有,仔細想想,她爹也是跟個青樓姊兒跑了,現在如果她出現一個小妹妹,還望姊姊能照顧她,自己一定不會高興的。
人跟人之間靠的應該是感情,而不是血緣。
她前世採訪過一個新聞案件就是這樣,一個中年婦女愛心做很大,捐錢給各種慈善單位,也會發起各種愛心活動,是公認的好人好事代表,但她卻不管自己的爸爸,讓爸爸在醫院占床當老賴皮,後來被收容入贍養中心,然後社福單位起訴她,要求她負起贍養責任。
她說不要,原因是爸爸從小家暴她,她說:「我全身每一寸皮膚都被他打得皮開肉綻過,從有記憶就一直被打,打到我十四歲逃家為止。」
那個太太這樣說的時候,可以明顯看見,一個五十幾歲的人講起四十年前的事情,還淚流滿面,甚至痛苦得全身發抖。
有人求子不得,有人生了孩子卻不配為父母。
子蔚很少說起以前的事情,但他身上有很多疤痕,從頭頂到腳底板都有,一痕一痕,她也想過他是不是受虐,她想問卻問不出口,也不敢繼續想下去,這是第一次他親口證實小時候的確常常挨打。
十賭九輸,賭博的人哪有心情好的時候,在外頭不如意,回家就打老婆跟小孩出氣,最後還害得他們無家可歸。
黎子蔚對黎宗三沒有感情,又怎麼會對他留下的孩子有感情?而且黎子還才七八歲,不到單獨住的年紀,他們要是留下來,就得跟莊氏這主母一起住,那不嘔死莊氏了。
邵怡然悄悄拉住他的手,沒遭遇過這種事情,沒人可以說他狠心,如果黎家有人要聖母,可以,自當聖母,但是不要責怪他們夫妻。
林姨娘跪了下來,黎子還想拉母親起來,人小卻拉不動,十分憤怒,但也不說出「娘,我們走」這種話。
倪氏見了心中發笑,氣什麼呢,還不是假骨氣,想求人又端著架子,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