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吵——」他們老爸鑽進棉被裡低吼,能賴多久就賴多久。
她真的回家了。她滿足地輕歎一聲,進浴室刷牙洗臉,然後踅進廚房裡準備早餐。
拿起打蛋器,手中的道具突然和邊境酒吧那些髒兮兮的餐具重疊,她微微一怔,再定睛一看,打蛋器又是乾乾淨淨的了。
她甩去雜思,專心地打蛋煎蛋。兒子喜歡吃炒蛋,女兒喜歡吃蛋卷,丈夫喜歡吃蛋黃半熟的荷包蛋——蛋盛到盤子上,她看著看著,突然又看到那盤黑漆漆的早餐。
啊,再甩一下頭,回到現實。
每個人的早餐料理好,一一端上桌。她看著桌上那盆燦放的雛菊,心神又迷離了。
總覺得現在的處境好不真實,十數個小時前,她還處在峰火連天的戰區裡,現在卻已站在寧靜的家園之中。
「媽咪,我要喝熱可可,江阿姨新買了一個牌子好好喝。」
「我也要,我也要。」
兒子和女兒拖著他們的「戰利品」走入相連的餐廳。
啊,她是真的回到家了。她漾起溫柔的微笑。
關城癱賴在他的老位子上,搔搔後頸,努力讓不甚清醒的腦袋恢復運作。
「給你。」巫晶媚遞上一杯熱咖啡,助他一臂之力。
「謝謝女俠。」他感激不盡。
熱咖啡一入肚,瞌睡蟲終於被驅逐出境。
「爸爸,大伯說要幫我們做鞦韆耶!」女兒的唇上有兩撇可可鬍子。
「對對,大伯說我們院子裡那棵樹很大棵,可以做蕩鞦韆哦。」兒子搶著播報最新消息。
「是嗎?」他懶洋洋地望向窗外,粗壯的大榕樹正在初夏的晨風中招迎。「我待會兒檢查看看,如果它的枝幹夠粗壯,我們今天就來搭鞦韆。」
今天是星期日,大家都放假。
「耶——」兩個小鬼頭振奮地歡呼。
「好了,不要吵,先把早餐吃完。」她替兒女把三明治夾好。
「爸爸,你這次回家要待多久?」女兒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先看向妻子,還來不及回答,門鈴便響了起來。
「一大早的,會是誰呢?」巫晶媚從廚房窗口望出去。
「早安!」關河和江日暖手上都提著購物袋,站在前門向她揮揮手。
「兩位請自己進來。」她打開窗戶,揚聲向他們招呼。
前頭響起了鑰匙開門聲,不一會兒,江日暖率先走進來。
「不好意思,一大早來打擾。」她手上提了一袋新鮮食材,身後的關河提了兩袋。「我們昨晚回去之後才想到,冰箱裡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還來不及補貨你們就回來了。我怕你們一大早沒東西可以煮,趕快去『惠康』買一些食材送過來。」
「冰箱裡還有一點吐司和雞蛋,夠吃一餐了。你們用過早餐了嗎?」巫晶媚笑道。
「吃過了。」關河頂了頂黑框眼鏡。
「大伯,我們今天要做鞦韆嗎?」小月的眼睛裡充滿期盼。
「木板和麻繩我都買好了,妳爸爸在家,我們讓他去做苦工。」關河摸摸侄女的頭。
「各位先讓我把早餐吃完總可以吧?」關城長歎一聲,一回來就不得閒。
「大伯,我們先去選地方!要選一根又強壯,又不會曬到太陽的好樹枝。」小月興致正高。
「對對對,要選好樹枝,不要壞樹枝。」
兩個小鬼頭拖著大伯和准伯母的手,又轟隆轟隆殺到院子去。
少了兩個噪音製造機,廚房果然安靜多了。
巫晶媚倚著流理檯,手中勾住一隻馬克杯,瞅向他。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放下咖啡杯。
「我只是在想,你為何可以調適得這麼快?」她漫步到他身畔坐下。
「調適什麼?」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有一瞬間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剛才看著小月、小風和你說笑,腦中又一直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她解釋道。「我只出過一次『任務』而已,已經有點適應不良了,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調適過來的?」
他先觀察她的神色,確定她真的是好奇,沒有任何挖苦之意,才放心回答。
「我從高中時期就開始『練習』,已經有豐富的經驗了。」
「原來如此。」她盯著馬克杯。
「過來。」關城向她探出手。
她沒有抗拒,軟綿綿地偎進丈夫懷裡。
晨陽融融地照著,院子裡不斷傳來兒女的喧笑聲,這樣恬靜的生活,值得人放下一切俗務,盡情沉醉。
但是,他也這麼想嗎?
「城……」她神色鬱鬱。
「嗯?」
「逢衛的事,你們有什麼打算?」
他沉吟片刻,搖搖頭,沒有說話。
「你想親自將他找出來,對不對?」她從他懷裡抬起頭。
「妳,不想要我去?」他眼中的柔情幾乎化成水沁出來。
她沉默片刻。
「告訴我,這一行有什麼吸引力,讓你一做就是十多年?」
「嗯……年輕的時候只是為了找刺激而已,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扮演動作片裡面的英雄。可是,隨著年齡增長,許多想法也改變了。」
「比如說?」她輕撫他堅毅的下顎。
「我開始理解當年艾思從軍旅生涯退下來之後,為何還要培訓我們這群年輕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法治與文明所管轄不到的,他們需要我們這樣的人來加以制衡。」他望進她的眼底。
「像牙王、尤努,以及逢衛。」她倚回他的胸前。
「是的。」關城輕吻她的發心。「或許這個想法有點天真,但是我和艾思真的相信;我們在做的事對這個世界有幫助;有一些人,死了比活著更好。」
她緩緩點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跟著你去金三角嗎?」
他搖頭。
「那一天你從牙王的巢穴回來,發現我被尤努的人帶走了,是不是很擔心?」她再問。
「我會不擔心嗎?妳在說什麼傻話!」他緊緊摟住她,彷彿要將她崁進自己的血肉裡。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回到村落,發現她已經被別人擄走的心情。那是混合著極度恐懼與極度震怒的複雜心態,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尤努當場站在他眼前,他會徒手將他的每一塊骨頭卸下來,並且面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