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面對面而坐,如芭蕾舞者的裙擺般款擺著的燭光,在彼此臉上曼妙的舞動著。她突然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如果那已是約會的話。
那是在他無酬幫她搬家後,她請他的第一頓飯。
因為手頭不寬裕,他們挑的是一家坐落在巷子裡的小餐廳,沒有美輪美奐的裝潢,沒有訓練有素的服務生,沒有昂貴精緻的餐點,沒有年份適中的美酒。當時,他們一點都不在乎。
在鋪著洗得有點掉色桌巾的小圓桌上,有一隻電鍍燭台,上頭插了一根廉價的蠟燭,燃燒時還隱約散發一股怪味。
但他們還是不在乎。
他們只在意彼此,只專心一意的探索著彼此。
那時,那燭光在他英俊的臉上搖曳,教她的眼睛連零點一秒都捨不得自他臉上移開。
老天,她怎會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情?
回過神,她問他,「需要禱告嗎?」
他來自一個非常傳統的天主教家庭,雖然他並沒有每個星期乖乖的上教堂做禮拜,但飯前的禱告卻是不曾少過。
不過,他的禱詞通常不長。
他一笑,低頭,十指交握、神情平靜的喃喃默念。
這一次,他念了好久的禱詞。
當他結束時,她忍不住問:「你從沒禱告這麼久,怎麼,你對上帝的要求變多了?」
他笑睇著她,「不,我在感謝祂。」
她揚唇,「感謝?」
「是的,感謝祂讓我們相遇,感謝你平安無事。」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的臉熱了、紅了,而她慶幸在這樣的光線下,他應該看不到。
「開動吧,都快涼了。」她拿起刀叉,先切割著面前的牛排。
吃著她親手做的晚餐,傑瑞滿臉愉悅——雖然它們並不可口,而且她還別有目的。
吃到一半,他們聊了起來,內容都是一些過往的甜蜜回憶。
聊著聊著,她赫然發現在他們短短一年的婚姻當中,居然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原來,他們的生活裡不全是爭吵。
不知怎地,她有點難過以及惆悵。
她又想起貝裡尼先生的話——世界上沒有失敗的婚姻,只有被放棄的愛情。
她跟傑瑞就是這麼一回事嗎?他們的婚姻不是無藥可醫,只是她棄守了?
當時她才二十一、二歲,灑脫、衝動又專斷獨行,當她覺得兩人不合適,當她在婚姻裡感受不到快樂和幸福,她便拍拍屁股走人。
若是她當時願意冷靜的、放慢腳步、並客觀的去看待他們的婚姻,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突然,她驚覺到自己不是因為不愛他了才跟他分手,而是因為太愛他。
她怕有一天,自己不愛他了,而他也不再愛她;她怕有一天,鬆開手,甚至把對方推開的是他。
天啊,這個認知讓她震驚又難過。
她愛他,一直還愛著他,她之所以離開他、推開他,是為了避免有一天被他推開。
就像她媽被她爸丟下一般。
原來媽媽的遭遇對她有這麼深的影響,原來她渴望著愛情,卻又害怕受傷。
「寶貝?」發現她突然安靜下來,傑瑞疑惑的看著她。
她猛地回神,「什麼?」發現自己的眼眶有點濕潤,她連忙不著痕跡的抹去,然後一笑。
「你在想什麼?」他關心的問:「突然不說話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從前的事。」她抬起頭道:「傑瑞,如果我們當時沒離婚,現在還會在一起嗎?」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提出這樣的問題。
他微頓,「你是說我們當時沒離婚,終究會在幾年後離婚?」
「我的個性和脾氣都糟透了吧,」她苦笑,「在我們的婚姻裡,我總是在生氣,總是在對你咆哮,總是……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妻子,對吧?」
他一怔,老實說,他很驚訝她會這麼說。
她有可能只是在演戲,目的是為了哄騙他退出代理權之爭,但這一刻,看著她的眼神和表情,他卻相信她是真心的。
「寶貝,我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丈夫,雖然我一直在努力,但顯然還不夠。」他眼神深情而專注,「如果你生氣,那是因為我不好。」
他們鮮少如此心平氣和的坐著聊天,甚至還各自承認著在婚姻裡的不是。
「有時我興奮過頭,常常忘了玩笑也該有限度。」他反省道。
「不,我、我想那是因為我不懂得幽默。」
「我的心思不夠縝密,常常忽略你的感受。」
「有時是我太吹毛求疵,老愛在雞蛋裡挑骨頭。」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脫口便說出這些話,她是真心的覺得自己有錯,還是為了討好他?
「寶貝,」傑瑞溫柔的笑睇著她,「我一點都不討厭那樣的你,相反的,我覺得那樣的你很可愛。」
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從來不曾對生氣的她感到厭惡,每當她生氣時,他心裡只有懊惱,懊惱自己為什麼無法取悅她。
迎上他深情的眸子,她的心狂跳著,真是大大不妙,她原本是為哄騙他、軟化他、動搖他,甚至是控制他,才有此一計。
而如今,她深深覺得這根本是下下之策,他有沒有被動搖,她不確定,但她卻非常清楚自己完全失守了。
她千辛萬苦才築起的堅固堡壘,在他的深情注視下慢慢的傾頹、倒下,然後化為煙塵。
她是如此的深愛著這個男人,愛到心好痛,而且快不能呼吸。
她又害怕、又生氣、又焦慮,她的情緒激動而沸騰著,她心裡那條早已靜止多年的河流在瞬間奔竄起來。
眼波在彼此之間交纏,那平息已久的、對於彼此的慾望隱隱的騷動。
看著他的臉龐,她倒抽一口氣,有點呼吸困難。
她忽地有種衝動,那就是今晚就算氣氛好到她意亂情迷的跟他上了床也沒關係。
雖然,那並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就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傑瑞起身,走到她身邊。
在他伸手抬起她下巴之際,她整個人一震。
他沒說話,那綠眸緊緊的攫住她心神,彷彿連她的靈魂和呼吸都要奪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