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曉濤體弱但勤奮,只是行事溫吞、不具決斷能力,而霍碧山,卻是心大且過分躁進。霍騰溪認為兩子皆歷練不足,不能獨當一面,
大權向來攬在手中,但霍曉濤一場大病之後,性情脾氣丕變,轉而變成一個行事冷厲,銳意革新的人,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他為天羽織開闢了不同以往的道路,初時對他抱持懷疑的人們刮目相看,讚佩不已。
如今霍騰溪將天羽織交到霍曉濤手中,而霍碧山仍舊守著那家僅有二十名織工的織坊。身為霍家二爺,霍碧山自然是衣食不缺,可眼睜睜看著大哥呼風喚雨,他至今依然只能做小伏低,心裡可說真不是滋味。
晚上離開織坊後,霍碧山沒回府,而是同幾個朋友到酒樓喝個小酒,聽聽小曲,這才在隨從三喜攙扶下回來。
他一路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三喜看見春恩在園中站著,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喊了聲,「春姨娘。」
原本歡悅地哼著曲兒的霍碧山發現春恩的存在,立刻戛然而止,神色也跟著一沉。
春恩是來求和的,當然要先釋出善意。
「二爺。」春恩趨前,身後的小茉也立刻跟上前。
霍碧山見到她,酒醒了一半,像是見了天敵的刺蝟般,將全身的針刺一豎,「你……你做什麼?」
見他有這樣的反應,春恩不意外,之前在照雲院照面時,他就沒給她好臉色看。
「二爺,我這會兒是來跟你道歉賠罪的。」她說著,誠心實意地彎腰、一個深深鞠躬。
見狀,霍碧山驚得倒退兩步,「你這是……」像是害怕又像是憤怒,他一個箭步上前,怒氣沖沖地質問她,「賀春恩,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親近翠堤?」
「我喜歡翠堤。」她說。
「什……」霍碧山瞠大著雙眼,驚得說不出話來。
「翠堤性情良善溫柔,我與她相處之後十分投緣,可聽說二爺不讓她跟我往來,所以我……」
「賀春恩。」他打斷了她,怒視著她,「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二爺別誤會,我絕不是因為不安好心才接近她,而是真心實意想跟她成為好姊妹。」
她想,霍碧山一定很維護妻子,他是擔心她不懷好意,才不讓她與翠堤接近吧。
霍碧山眉心一皺,「好姊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自己從前惹人厭,對她很不友善,你生我的氣也是理所當然。」她臉上滿是歉疚,低聲道:「我摔傷後,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只想一切重新來過,所以還請二爺大人有大量,讓我有補償的機會。」
聽著她這番話,霍碧山眼底閃現複雜的神色,就像是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生物般看著她,嘴唇幾度掀合,卻發不出聲音。
「二爺,請你原諒我過去的不是,別阻止我跟翠堤往來。」她語氣央求。
「你……你真的忘了?」霍碧山半信半疑,情緒顯得激動,「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直視著他,肯定地道:「是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做戲?你……」霍碧山話未說完,忽傳來崔姨娘一聲輕柔卻又威嚴的低喚。
「碧山。」
聽見母親的聲音,霍碧山陡然一震,轉頭朝著聲源望去,只見母親跟隨侍的丫鬟福瓶遠遠地走過來。
「這是在做什麼?怎能這樣說話?」崔姨娘不護短,過來便是輕斥,「遠遠地便聽見你大呼小叫地,姨娘是怎樣教你的?」
春恩擔心霍碧山挨了訓會更加厭惡她,急忙為他說話,「崔姨娘,是我從前做了太多惹人嫌的事情,不怪二爺。」
「家和萬事興。」崔姨娘以怪罪的眼神瞥了霍碧山一記,幽幽一歎:「春恩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如今是個全新的人了,從前再有不是,你也不該擱在心裡。」
霍碧山悶悶地低下頭,「兒子知錯了。」
看見霍碧山在崔姨娘面前乖順的樣子,春恩有點訝導,因為蘇翠堤跟王嬤嬤口中的他,似乎是個誰都要對他言聽計從的大男人,可到了親娘跟前,他卻連話都不放多說一句。
訓斥完霍碧山,崔姨娘轉而望向春恩,眼底竟帶著歉意,「春恩。」她輕輕的牽握起春恩的雙手,「你不怪碧山,那真是太好了,從前的事你也別記著了,往後大家一起好好的過日子吧。」
當崔姨娘溫柔慈愛地牽握起春恩的手時,她感到一陣暈眩,後腦杓也一陣一陣地灼熱、刺痛起來,緊接著腦海中浮現了一些畫面。
崔姨娘給了她一包藥材,細細地叮囑,「這裡頭是十天份的藥,每天給他喝一盅便可。」
他?是指霍曉濤吧,她先前想起賀春恩溫柔餵著霍曉濤喝下湯藥的事。
那些湯藥是崔姨娘她的嗎?這麼說來,霍曉濤是喝了崔姨娘給的這些藥才得以痊癒的?崔姨娘雖不是霍曉濤的親娘,卻也是對他十分用心呢。
「春恩?」見她出了神,崔姨娘疑惑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春恩回過神,搖頭一笑,「我沒事,只是突然有點頭暈。」
崔姨娘眼底漾著笑意,「你先前傷了頭,許是落下病根了吧,改明兒我讓人給你送幾服安神補腦的藥。」
「妾身先謝過崔姨娘。」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歇著吧,」崔姨娘說:「如今翠堤跟珠落怕是歇下了,你明早再來。」
她點頭答應,「是,那我先告退了。」
崔姨娘頷首微笑,「去吧。」
春恩旋身,領著小茉走了。
崔姨娘面帶笑意地目送她離開,直到見不著她的身影,笑意倏地自她臉上消失,她轉頭,目光冷厲地射向霍碧山,沉聲道:「福瓶,三喜,你們先退下。」
福瓶跟三喜答應一聲,立刻退到聽不見他們母子交談的地方。
「姨娘,為什麼……」
「你住口。」崔姨娘怒視著他,儘管福瓶跟三喜已經退開,她還是刻意壓低聲音,「瞧你這出息,斷頭台在那等著你,你還自個兒洗淨了脖子往刀口上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