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誤上賊船的人應該是他才對!本來以為只有三人的私人餐會,現下變成公司聯歡晚會,他沒賞她幾個爆栗就不錯了。
在她心裡,宴請他與宴請這些狐群狗黨是同等意義的嗎?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大家自己到餐廳搶位子,先搶到的先嬴。」
年輕人也不跟她客氣,呼嘯一聲蜂擁進餐廳。
江宅的餐桌采傳統的大圓紅木桌,起碼可以坐上十五個人。除了各式豐盛美食,桌面正中央擺著一鼎酸菜白肉火鍋,據說是江夫人祖上秘傳,所有配料都是自家親手釀製的。熱氣騰騰的煙滾著酸味十足的香,令人垂涎三尺。
她相準媽媽身旁的位子,正要坐下,關河卻碰碰她的手臂,示意她坐過去一格。
他坐在她媽咪身邊不會覺得彆扭嗎?日暖聳了聳肩,依言挪過去,沒有想太多。
「大家開動,不要客氣。」江夫人溫柔招呼。
「小暖,你爸爸呢?」坐在她另一側的阿美咬著一隻蝦子問。
「嗯?」她愣了一下。
「父親,爸爸,令尊,令嚴,還記得嗎?」另一位朋友取笑她。
「我爸到外地出差,過幾天才會回來。」她瞄了母親一眼,秀容出現短暫的彆扭。
江夫人的神情似嗔似惱,又微帶好笑。她忍不住向媽咪吐舌尖,扮個鬼臉。
她就是特地挑老爸到香港出差的時間才約朋友來的。
沒辦法啊!關河認不出她老爸,不代表其他人也認不出。
從小到大,每當同事或朋友發現她父親在經營哪一種生意時,各式各樣的調侃就蜂擁而來,遇到更過分一點的傢伙,甚至連曖昧的暗示都說出口,讓她臉紅也不是,生氣也不是,最後只能吃一肚子悶虧,氣嘟嘟跑回家。如果讓這堆朋友知道,她老爸就是賣「那些東西」的江金虎,她非彆扭死不可。不行不行!
並不是她以父親為恥!她愛死了她老爸,天下也再沒有人像她老爸這樣疼她和媽咪,可是……老爸,你幹嘛非做那種生意不可?唉!
「你不要一直夾涼拌雞絲,分一點給別人。」關河突然發話。
日暖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
「我是主人,我當然可以選自己喜歡吃的菜下手。」吼!不幫她想詩詞也就算,現在連她吃什麼都要管。
「我也喜歡吃涼拌雞絲,你沒聽過以客為尊?」他慢條斯埋地侵略她最愛的冷盤。
日暖嘀嘀咕咕地改舀火鍋料。
空調將白煙吹到關河臉上,朦朧了他的平光眼鏡,他索性摘下來。
嘩……同桌幾位女客全睜大眼。
師啊!真是帥!那張完美的臉被隱藏在粗邊黑框眼鏡後面,真是罪惡!沒有想到一副眼鏡可以對人類的容貌帶來如此驚人的摧殘。
喂,喂。阿美在桌子底下拚命蹭日暖的腳。
幹嘛?她挑挑眉,無聲打pass。
換一下位子。阿美擠眉弄眼。
日暖往斜一瞄,翻了個白眼。原來如此!
喂,喂。輪到她在桌子底下蹭關河的腳。
關河挑了挑眉。
把眼鏡戴上!她擠眉弄眼。
關河淡淡看她一眼,低頭繼續吃飯。
真討厭,她不想換位子啊,這裡離主菜近,離她最愛的涼拌菜也近,天時地利人和。她瞄一眼阿美興致勃勃的模樣。
好吧,尤其是「人和」這一項。她喜歡坐在他旁邊,更排斥阿美眼底的那抹熱切。
另一側的pass又踩過來了。
日暖驀地惱火,用力往他腳上一蹬。
「小暖!」江夫人輕呼。「你踩我做什麼?」
「啊?呃……我……我覺得腳癢癢的,不小心跺到你。」
可惡的傢伙,居然臨時抽腿!
她用陰涼的眼神謀殺他,他恍若無視。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在阿美虎視耽耽的逼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
「阿美,我要和小湯他們聊天,我們換個位子。」你給我記住!她瞪關河一記。
阿美心滿意足地坐到帥哥身邊來。
原來如此,這下子關河總算知道她打了半天的pass是為了哪樁。
這女人以為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憑著幾聲咿咿啊啊的低哼,和幾下頓足,就能猜到她的心意?他啼笑皆非。
她起身的那一刻,身邊的位子變得好空蕩。
後來,即使阿美坐下來了,那空蕩蕩的感覺仍然殘留著。
一桌子年輕人又開始熱烈談笑起來,她的距離與他拉開,彷彿隔著一座龐大的不周山,笑與鬧都離他迢迢的。
關河安靜地吃東西,偶爾回答幾句她母親的垂問,和阿美過度熱切的自我介紹。
隱隱然,他彷彿感覺自己被流放到邊疆去。
※ ※ ※
日暖找到新的發傳單受害者。
不是輪班的老闆娘——老闆娘多數時間仍然待在家裡烤蛋糕和帶小朋友。
不是剛回國的老闆——老闆大人度完小假,又出國忙他「國際和平團」的事了。
當然也不是關河——其實她自己私下想過,好歹關河是堂堂副總,被她拖到大街上發傳單,像什麼話?如果能找到其他人幫忙,當然是最好的。
最後是他公司裡的一位工程師自告奮勇幫忙。這些人時常來小咖啡屋光顧,已經變成老主顧,一聽說她每天需要義工幫忙發十分鐘的傳單,立刻有人挺身而出。
反正副總看起來同她挺熟的,即使抓到同仁翹班,不看僧面看佛面,應該也會睜隻眼閉只眼。
上午十點半,熟悉的長影出現在收銀台前。
「關河,坐啊。」笑容仍然那樣甜,她轉頭去調四桌客人點的卡布奇諾。
他站在原地,一雙眼深思地飄向外頭那個發傳單的人影。
「怎麼不坐?你今天要換不同口味的咖啡嗎?」
他的視線從帷幕外落回她身上,然後搖搖頭,自動走向老位子去。
「喂,你最近好像怪怪的。」咖啡在五分鐘內送到他桌上。
「你想太多了。」他不置可否,開始喝咖啡看雜誌。
日暖多打量了他一會兒。
表面上看起來,他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樣,她卻感覺到有一些奇怪的事正在發——或者該說,有某種親近的感覺正在消失。他彷彿變回兩人初識時的那個男人,一身冷漠疏離,與她隔得遠遠的,而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