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前行,周圍彷彿圍起防護罩,她聽不到哀樂奏鳴,看不到下人悲慼,她的靈魂被抽走,只剩下肉體隨著隊伍前進。
揚手,紙錢再度從手中散去,只是手落下的時候,一個堅定的掌心握住她,轉頭……她看見他。
「別怕,我在。」殷宸說。
一句話,他掌心的溫度迅速從她的手心擴展到手臂、到身軀、到心臟……
她一語不發,兩人安靜對望,他闖進她的防護罩,把人氣帶進她的世界,然後感動一點一點、再一點……
凝結成冰的淚水在此刻瓦解,堵在胸口的哀傷被融化,她的委屈哀愁爭先恐後冒出來向他討拍。
那話兒說得多好啊,眼淚只對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於是她的淚水教他愁了眉、硬了唇角,教他的心扭成團,讓他無法安生。
他生氣,氣她把自己弄得這麼瘦,氣她讓自己不成人樣,她不知道,即使在遠方,他仍然時刻惦記掛念她嗎?她憑什麼不在乎他的在乎,憑什麼不理會他的擔心,憑什麼這般折磨自已……不知道她折磨到的人是他嗎?
他是真的生氣,卻捨不得讓她看見怒氣,於是五官自動刪除憤怒,只留下疼惜。
「我很痛,這裡。」她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
殷宸回答簡短,但沈青確定他明白她的心痛,並且把她的心痛攏在掌中,用武林高手那套,把心痛揉成灰,從指縫間落下。
交談只有三、兩句,之後不再對話。
她是痛到說不出話,他是心疼到說不出話,她繼續隨著棺木往前走,他繼續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坐在鞦韆上,殷宸在她身後輕推。
整整三天,他給她餵飯、抱她、拍她入睡,他牽著她走在兩人曾經並肩歡笑的路上,但他們沒說話,好像不需要透過言語也能溝通似的。
鞦韆輕蕩,盪開她的語言中樞,說話的慾望出現。
心隨意走,她終於開口。「搬到外婆家後,我再沒坐過這個鞦韆。」
「為什麼?」
「外公說,這是要做給他最疼愛的外孫女的,誰也不能坐。我不是外孫女,我要當外公的孫子,所以,不坐。」
「嗯。」
「外婆罵我固執,說不管我改不改姓,都是她最疼愛的外孫。可我不只想當她『最疼愛的』,我還想當她『最驕傲的」、『最榮耀的」外孫。」
「你已經是。」
殷宸說的對,誰家外孫女兒能考上秀才、舉子,還是小三元呢,「邵青」這兩個字太紅,連縣太爺都送來匾額,讚揚外婆教育有成。
外婆戰戰兢兢地收下匾額,一面叨念,「你這孩子,心怎麼就這麼大,不能安生點嗎?」念完卻立刻進廳裡給外公燒香,感謝祖宗庇蔭。
外婆多矛盾吶,不贊成她卻又縱著她,明知危險,明明不樂意她冒險,卻又替她掩蓋真相。若不是疼極愛極,誰會這麼無聊?
「可我不能再考狀元了。」
「為什麼?」
「外婆逼我賭咒,逼我回沈家,讓我當個安分的閨秀,安分待嫁。」
對這麼不安分的她,要求安分,多為難人。
「你怨恨外婆?」
「不恨,她只是用自以為對我好的方式待我。」
「所以……」
「我害怕,怕走入牢籠,怕無形的約束讓我喘不過氣,還怕面對……」她最愛也最恨的父親。
他蹲到她身前,勾起她的下巴,認真地、鄭重地再說一次。「別怕,我在。」
他用鏗鏘有力的語氣說出四個字,然後,她就信了。
她點頭,點得眼淚不小心掉出來,她說:「好,不怕,再也不害怕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她從鞦韆上滑下來,撲進他懷裡,她用力抱住他,好像練過吸星大法,能從他身上吸取足夠勇氣似的。
他問:「你想回沈家嗎?」如果她不想,他就有本事把她藏得無人找到,他對自己的能力向來自信。
「不想,但必須回去。」她不信鬼神,卻不想外婆冒險,萬一真會魂飛魄散呢?萬一賭咒成真了呢?
他抱起她,坐在鞦韆上,帶著她輕輕蕩著。「那就回去吧,我會上沈家提親,往後你是我的人,沒人敢欺負你。」
「但嫁了人,我就不能當狀元。」她笑著窩進他胸口。
「是。」成為殷夫人,她不能考狀元,不能在他的庇護下進入翰林院。
他本打算給她五年,讓她馳騁朝堂盡情發揮所長,他也在這段時間內將前世遺憾消弭,五年後她完成夢想、退出朝堂,並且成為他的妻子。
但沈家不安全,坦蕩磊落的她不會是後院女子的對手,計劃必須改變,成親必須提早。
「但你會發現,值得的,即使那是條截然不同的路。」殷宸道。
值得?這是他的承諾嗎?
沒有溫柔的甜言蜜語,只有重重的承諾,這男人真實誠……沈青笑了,他已經在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植花栽柳,為她鋪就好風景了嗎?
她在他懷裡點頭,重重地、相信他的承諾。
第五章 痛失至親回沈家(2)
金風送爽,道路旁野菊迎風招搖,風景無限好,沈青始終窩在殷宸懷裡。
她可以更堅強的,她本來就是獨立自主的女性,小小挫折難不倒她,只是現在,她想要脆弱。
脆弱地依靠著他,脆弱地讓他在前面擋風遮雨,她想要偷懶一下下,因為回到沈家,她想會很累心。
「害怕?」輕拍胸前的女孩,他喜歡被她依賴。
「不害怕。」
他不信。「倔強。」
從他懷裡抬起頭,沈青認真說:「我不會把日子過成讓自己害怕的那個樣子。」
很好,自信的沈青回來了。「我信你。」
「我也相信自己。」她不是足不出戶的穆朝女子,她知道外面世界雖然危險,但危機會讓人更堅強。
「這樣很好。」從來,他都想要一個和自己比肩的女子。「不過也請相信我,我會把你護得好好的。」
沈青一笑,數百年後的女性,未必需要男人的保護,但能聽到這樣的話,終是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