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出京城不到半個月就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太子登基、改年號正元。
不多久,連同「戰爭告捷,齊磊被誅殺」傳回京城的,是勾結大齊的罪臣徐澈被押解返京的消息。
「徐澈未進京,大理寺未定案,玉華長公主已經印好數萬冊小說《殷家軍》,洛陽紙貴,小說被搶購一空,聽說附近的書肆也鋪上貨了。」書院裡的同學爭相搶購,借閱風潮鼎盛。
「興文齋的小說本就一書難求,新書上市必定造成轟動,很快百姓就會曉得徐澈喪盡天良、禍國殃民的事了。」
「離京前,我在書稿裡夾了封信,讓靜嫻姑姑僱用說書人在街頭巷弄、酒樓飯館說故事,不知道靜嫻姑姑會不會做。」
「這麼好的法子,能讓不識字的百姓也瞭解鎮國公的英勇事跡,靜嫻姑姑肯定會照做,我看徐府的好日子到頭了。」
「書院中一名同學,家中有親戚住在京城,他說徐澈進京那天,有不少百姓圍觀,徐澈被人丟石頭、砸爛菜、扔臭蛋,狼狽不堪。」
「殷宸送回來的證據會讓徐澈一族百餘口盡滅吧。」
「肯定會,叛國是大罪,自古以來沒有人能逃得過。」
「那麼,他們很快就會班師回朝?」杜玫問。
「不會,新帝下令讓他們滅了齊國,告慰鎮國公在天之靈。」
「是新帝的命令,還是阿宸的心意?」
「自然是阿宸的心思。」這件事在很久以前的家書中已經提及。「以後,不打聽京城的事了,那些都與我們無關。」
杜玫附和。「好,從此咱們當個安分守己的良民,我負責生孩子、養孩子,相公負責奮發上進。」
「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我相信。」沈青道。
「我也相信。」
只是她們都沒想到,在好日子來臨之前,她們先迎來一場災難。
立在門外,沈青握緊拳頭,喀啦一聲,樹枝在掌中不知覺間被折斷,斷裂的樹枝扎入掌心,血滲了出來……
從天黑等到天明,杜玫的叫聲越來越微弱,大夫在門外守過一夜,熬好的催生藥不斷往裡頭送,兩個產婆滿頭大汗,輪流從裡頭端出一盆盆血水。
血水被潑在牆邊,血腥味充斥鼻息間,看著血水,沈青表情僵硬、手腳冰冷,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動彈不得。
彷彿又回到若干年前,自己看著母親吐出一口又一口鮮血,她想說話,想要告訴女兒「別怕,娘在這裡,娘沒事」,只是張口,更多的血爭先恐後嘔出來,她眼底盛滿哀傷與絕望……
母親努力地想要活下來,她總是自問著,「我的青青還那麼小?我就護不了她了?我走了,青青怎麼辦?」
聽見娘的自問,她貼在門後,緊緊搗著嘴巴,哭得兩眼通紅。
她很想吼叫——「娘擔心青青,就養好身子,就不要為爹黯然身傷,不為旁人,就為女兒,努力地、認真地活下來……」
可是她連出聲都不敢,她怕看見娘眼底的罪惡感,怕娘自責自怨,她只能假作無事,然後更恨爹爹。
是命運嗎?是注定嗎?還是某種莫名其妙的規則?凡是待她好的人,最終都要離她而去?凡是她愛的人,都要傷她一筆?那麼……是不是可以推論出來,她不能愛更不能被愛?
千萬個悔恨,她後悔帶走杜玫。沈青寧可讓她留在那個教人窒息的皇子府,也不要她死,空氣再自由,都不如活著重要,她錯了,錯得離譜……沈青無比自責……
林嫂子看著沈青嚇人的目光,忙道:「少爺別擔心,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她的話讓沈青抓到救命浮木般,急問:「都是這樣的嗎?都會流這麼多血?都會叫到無力支撐?都會從天黑生到天明,孩子還出不來?」
沈青反問讓林嫂子怔住,當然不是這樣的……但大夫和產婆都盡力著,除了安慰人的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臉上淡淡的哀傷,給了沈青答案。
所以……不是這樣的,這樣不正常,阿玫就要死了,和她娘一樣,要永遠、徹底離開她……
「不能!阿玫不能死,我進去守著她。」沈青轉身就要衝進產房。
急切間,林嫂子一把拉住她,阻止她往前跑。「不行啊,少爺,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進去的。」
「為什麼不能,阿玫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正在生死關頭,她需要我。」
阿玫說過,要和她同甘共苦,要陪她一世,阿玫說:「我很溫柔,我有足夠的耐心,能把你心口的傷痕修補……」
這麼好的阿玫怎麼可以死?
都說是她帶著阿玫離開,是她的勇氣鼓勵了阿玫追逐幸福,可是,不對的,她很清楚,是阿玫用最溫柔的力量在支撐著自己,她不能沒有阿玫……
她甩開林嫂子,卻與從裡面快步跑出來的產婆迎頭撞上。
「哎喲!」產婆喊一聲,抬頭發現是主人家,忙道:「邵爺,您得做決定,要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已經到這個程度了嗎?必須二擇一了?
捨棄孩子?不可以的,阿玫對腹中的孩子充滿期望,她們為孩子做了很多規劃,這個孩子承載著她們對未來的期望。
如果阿玫醒來,發現孩子沒了,會多麼傷心欲絕?可是……不能啊,她不能捨棄阿玫。她承諾過,要帶阿玫遊遍三川五嶽,要帶她歷練精彩人生,阿玫剛脫去身上的枷鎖,剛要過一場不同的歲月,不能就這樣沒了……
她正要開口,砰地一聲,大門被人撞開,火曜衝了進來,土劭跟在他後頭,身上背著一隻大木箱,誰也沒理會,直接往產房沖。
「你們……」
產婆剛開口就讓火曜的掌風給搧開,轉眼土劭進入產房。
火曜轉身對青青道:「邵家弟弟,我弟弟醫術不差,讓他試試可好。」
沈青說不出話,只能愣愣地看著火曜。
時間過得很慢,沈青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走,像熱鍋螞蟻、像無頭蒼蠅,她以自己是很有主見、很堅強勇敢的女人,但死亡的威脅將她的堅強勇敢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