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燁在雪夜裡翻牆回到夏府,卻沒進房,而是站在園子裡讓凍人的雪一波波地落在身上。
他不懂什麼是愛,因為他不曾被愛過,娘走得早,爹又忙於公務,他是長子,忙著照料弟弟。
他在小歲年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知道她極其不容易,發現她擅於察言觀色,巧於討好眾人,一如自己。
那是被環境逼迫養成的習慣,把真正的自己藏在笑容底下,只為了活而活,彷彿早已不對任何事有期盼。
可是如果他夠瞭解她,就該明白她為何會接受戚覺的示好。
因為她想要的,也是他渴求的,只是他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沒發覺,知道她訂下婚期,他才驚覺——
原來,他愛她。
原來,他好孤單。
原來,他也是會痛的。
所以在前世,不管她開口央求了什麼,他都有求必應,那是給她的承諾,明怕她從未擱
在心上,但他必定會做到。
然而他的承諾卻害慘了她,讓戚覺更加貪得無厭,甚至膽敢對她出手……
他遲了一步,他本就要出手,讓戚覺伏在面前承諾一輩子待她好,可他尚未做到她便已香消玉殞。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永遠找不到她時,心碎的折磨在每個夜裡一再凌遲著他。
於是這一世,他決定要改變她的命運,他無所不用其極地護著她,在賞花宴上一得知她的遭遇,他立刻趕去,甚至故意讓她撞入水,想藉此定下兩人姻緣,只為能護她一世。
可他終究是貪心了,容不下她心裡擱著別人。
為什麼愛上一個人會如此痛苦?天底下的姑娘何其多,為何他偏愛上個蠢丫頭,愛上不愛他的人?
好可悲。
第六章 敞開心房的夜談(1)
大年初一,阮歲年還賴在床上不肯動,榴衣喚了好幾次,她才疲憊地爬起身。
「小姐,您的眼睛——」榴衣拿起溫熱的布巾要替她拭臉,卻被她紅腫的雙眼給嚇著。
阮歲年摸了摸眼皮,啞聲道:「待會讓廚房準備熟蛋,幫我滾一滾眼吧。」
她哭了一晚,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淡漠無情。他的嗓音向來裹著笑意,可是昨晚卻像是噙著刀刃,狠狠地劃過她的心坎,硬是劃開兩人距離。
她知道,他不想娶妻,在太醫館時她聽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知道他竟會因此厭惡自己。
既然如此,為何要替她備那些嫁妝?讓她感覺到他的示好,下一刻又冷酷地摧毀這份好感,如此傷她。
「小姐,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榴衣擱下布巾,擔憂問著。
昨晚她瞧見小姐的衣裳破了,外頭還罩了件男人的袍子,她就一直追問,可小姐卻什麼都不肯說,還不准她稟報侯爺。
阮歲年搖了搖頭,「你別亂想,什麼事都沒有。」
「可是小姐哭得雙眼都腫了。」榴衣攢緊秀眉,見她還是執意不開口,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奴婢只能稟報老夫人了。」
「榴衣!」阮歲年忙拉住她。
榴衣沉著臉,等著她的下文。
阮歲年扁了扁嘴,只好把昨晚的事略略說過。
榴衣聽完,氣得整個人發顫,不敢相信長寧侯世子竟荒唐至此,明知道小姐年後就要出閣,還打算壞小姐的清白,然後她突覺不對勁,道:「可是昨晚明明有護衛站崗,怎麼還會讓長寧侯世子闖進院子裡?」
阮歲年一愣,她倒沒想到這個問題,「難不成是被他給收買了?」
「那可不成,這事得稟報侯爺才行。」
「別了,我都要出閣了,就別再讓伯父傷神,橫豎我也沒怎樣。」
「那是因為夏大人剛好到了,否則哪有這種好運氣?」對此,榴衣對夏燁十分有好感,甚至懷疑——「大人對小姐是不是特別的,要不怎會三番兩次都能救到小姐?」
「碰巧罷了。」她垂著臉,不想談論他。
「這也太巧,夏大人先在御花園的湖畔救了小姐,昨兒個也救了小姐,更巧的是,在賞花宴上作弄小姐的唐三姑娘和左二姑娘家裡剛好都被抄家,團圓夜兩家人一起上路到邊疆。」
阮歲年聞言頓住。
是了,昨兒個她聽伯父提起時就覺得巧合,如今經榴衣這麼一說更覺得巧合得可怕。
難道他真的一直暗中保護她,甚至知道誰欺了她,替她出一口氣?他會這麼做嗎?可他若真的這麼做,為什麼昨晚對她那麼壞,偏偏舉措又那般溫柔……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
「榴衣,你快去廚房讓他們備熟雞蛋,快。」她催促著。
她記得每年初一他都會過府拜訪祖母,如今就算兩人有婚約,他也一定會循禮拜年才是。
她要去問他,他是不是一直護著她;問他,是不是嫌棄她差點被輕薄、清白不再,所以昨晚才會對她那般嫌惡。
當阮歲年讓眼睛消了腫,便換上一身喜慶的銀紅色繡纏枝梅交領襦衫,外頭再罩了件狐裘斗篷,一圈銀灰色的裘毛襯得她小臉越發白皙,淡淡的妝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看不出她幾乎一夜未眠。
然而頂著風雪到榮福堂時,適巧瞧見伯父和父親送著一名中年男子出來,她忙避到一旁,沒漏掉伯父臉上的狂喜。
發生什麼好事了?
待人離開後她才踏進榮福堂,外頭的小丫鬟一見她,趕忙拉起簾子向裡頭通稟。
阮歲年向前對阮老夫人行了個大禮,譚嬤嬤才趕緊將她扶起,讓她直接坐到阮老夫人的身旁。
「歲年,方才咱們府裡來了個貴人。」阮老夫人喜笑顏開地道。
「誰?是方纔我爹跟伯父一起送出府的人嗎?」
「正是,那位是國子監的祭酒,他特地上門說要舉薦延哥兒進國子監。」
阮歲年瞠圓了眼。「為什麼?」她知道祭酒每年都能舉薦兩個生員不用經過選拔考試,直接就進國子監,但一年才兩個名額,哪裡輪得到冠玉侯府?
「誰知道呢?」阮老夫人話是這麼說,但在祭酒上門時她直接就想到了夏燁,毫無緣由的,她就認定是他從中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