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動地的哭嚷聲一出口,令人聲鼎沸的吵雜大街倏地變得寂然無聲。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止住腳步,循聲看向客棧內正僵持著的三人。
當下清罡額上的青筋齊齊直跳,就連站在一旁的斐然,也訕訕地以指刮著面頰,打心底覺得這情況實在有點丟人……
「回觀後為師再找你算。」清罡扔去手上的烤雞,彎身提拎起猶賴在地上打滾撒潑的小徒弟。
「慢著。」斐然一個閃身就擋在店門口,「把她留下。」在他這個正牌魂主的面前,說帶走就帶走?沒門。
「你是何人?」不過是個相級初階而已……清罡真人並沒把這個攔路人放在心上。
「她的魂主。」斐然兩眼緊盯著早已哭花了臉的尚善。
清罡頗意外地打量起他,片刻過後,他抬起一掌,拿出張黃符往斐然的額上貼去,「既是如此,那你也一道來吧。」
「什——」斐然都還沒能反應過來時,眼前已是一片片快速劃曳過的光景。
咆哮的風聲、層疊起伏的崇山峻嶺、飛快流動的雲朵……好像在很遠處,還有尚善嗚咽的哭聲……
斐然感覺自個兒的身子,就像枚在狂風中飄飄蕩蕩的秋葉,全然不受己身的控制,也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昏昏沉沉的他好像睡了很久,又彷彿都一直清醒著,神智和知覺彷彿都被揉成了一團軟呼呼的棉花,混攪在一塊兒,令他怎麼也沒法分辨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待到他醒來時,首先聽見的,就是尚善的哭聲。
「善善!」他腦際昏沉地自冰冷的地上躍起,然後就被週遭的環境給怔站在原地。
眼下他所身處的地方,是片廣闊得嚇人的演武廣場,廣場邊上的白玉石階上方,聳立著殿簷翹角都深入雲端的龐大宮殿。那懾人心魄的建築,像只通體發黑的巨龍,就這麼盤臥在山脊之上,潔白的雲朵,還時不時地像尾活潑的魚兒飄過他的腳邊……
斐然在回過神後,按著尚善的哭聲,飛快地拾階而上,剛衝進其中一座大殿,就見著了那個孤零零跪坐在地板上,邊哭還邊揉眼睛的尚善。
「嗚嗚嗚……我沒錯……」一回來就很沒志氣被師父手中的竹板嚇哭的她,採取非暴力不合作政策,一逕賴在地上用淚水洗地板。
「嗯?」端坐在極悟堂上的清罡真人,懶懶地看著自家死不悔悟的小劣徒。
尚善哀哀切切地繼續表演,「我才不想要得道成仙,我也不想再當什麼道姑了……」
清罡輕啜了一口香茗,任憑她哭得再慘再可憐,根本就不吃她的那套。
果然沒過多久,體力不繼的尚善哭不下去了,她抹了抹臉,一改柔弱討人同情的可憐神態,轉而憤憤地問著自家師父大人。
「成仙到底有什麼好?我就是不修口、不修心,也不修道,我就偏要賴在人間裡做我的普通凡人不成嗎?」
「普渡眾生。」清罡淡淡應著。
「那是和尚才幹的事好不?」
「造福世人。」
「那您叫師公師祖他們去造福個世人給我瞧瞧先。」當他騙三歲小孩啊?以為她不知道那些個師祖,成日只會種花賞鳥閒著當米蟲?還造福世人呢?太看得起他們了吧?
「登上極樂。」清罡不受她的影響,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尚善據理力爭,「極樂真要有那麼好,那師公師祖他們還會上去逛個一圈後就又下來了?難道您忘了他們是怎麼說上面的嗎?」
旁聽許久的斐然,聽到這裡忍不住要插嘴。
「他們說了什麼?」他實在很好奇,在修道成仙後,成仙之人究竟是去了什麼樣的仙境之處。
尚善兩手一攤,還刻意模仿著師祖們的語氣,以一副唾棄的口吻道。
「也沒什麼特別的。」不然他們怎麼會逛一逛就又打道回府了?
「……」
清罡擱下手中的茶盞,「說完了?」
斐然二話不說地擋在尚善的面前。
「閣下還有事?」在他的地盤上,竟敢護著他的小徒弟?
「確實有事。」斐然揚起頭,義正辭嚴地先一步進行控訴,「在你對她興師問罪前,我倒想先問問你,你們是怎麼照顧她的?她是個女孩子你們懂不懂?」
「喔?」清罡沒想到還有人真敢對他興師。
斐然將怨言一古腦地倒出,「這麼小的孩子,你讓她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還有,你們是怎麼教養她的?素日裡滿口粗話就算了,她若是撒潑打滾起來,連市井裡的乞兒姿勢都沒她那麼專業!」
「所以?」
斐然攬過尚善小小的身子,「她是個未出嫁的閨女兒,女兒家就該嬌養、該呵疼、該寶貝,你們不能再這麼胡亂地養著她了。」
尚善猛然轉過身緊緊握住他的手,以崇拜的目光望著他。
「壯士,你說得太對了!」七月半的鴨子啊,最蠢的那一隻就是他。
斐然微緋著臉,不禁有點小得意,「可不是?」
「所以日後我會為你上三炷香的。」
「啊?」什麼意思?
此時坐在位上的清罡真人,兩眉一挑、雙手一拍,一整疊的黃符便從他的袖中飄出,頓時綻放出璀璨刺眼的陣陣金光,而後騰空漫天飛舞起來。
「哇——」尚善抱頭急急逃走,還不忘一路鬼哭神號,「不關我的事啊!」
猶一頭霧水的斐然剛轉過身,鋪天蓋地而來的黃符就已包圍了他,陣陣寒意倏地竄過了他的背後,帶來了一片刺骨冰涼。
「得罪了本道後……」生性無比記仇的清罡低聲冷笑,「還想走?」
接連不斷的慘叫與哀號聲,持續自極悟堂殿內傳來。一個時辰過去後,當清罡離開了極悟堂,不講義氣的尚善便偷偷摸摸地溜回了殿上,蹲在斐然的身邊,以指戳著呈死屍狀的他。
「別戳了……」結結實實受了清罡的一頓「關愛」後,斐然頹然趴在地上,心底很是懷疑,他家的小魂役是不是也受過同樣的待遇,不然她怎會腳底抹油跑得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