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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月穹雖入門得早,可入門時年紀卻很小。

  他記得當年師父是這樣告訴他的,月穹來自一個窮得可憐的漁家,她打魚的父親侍親至孝,可兄長卻不,早年就丟下雙親去了大城市謀生,即使發達富貴了,也不願回鄉奉養父母。

  月穹的親爹在她三歲出海打魚時,碰上海難就再沒回來了,爺爺奶奶接受不了這個打擊,沒過多久也相繼離世。她的親娘名喚水映,生得很嬌美卻本身就體弱,粗重的工作做不得,也就只能給人縫補衣服而已,所以月穹很小就為了溫飽出門去做工,每天大清早去漁港邊幫忙船家收拾魚貨,或是在大街上撿拾些值錢的東西去換錢。

  直到有天,月穹在做完工回家,卻沒找著總是待在家中的水映時,經鄰人的告知月穹才知道,她娘丟下她跟她那個富裕的大伯走了,水映頂著全村眾人的唾罵,不管不顧地去城裡當上了大伯的第四房小妾。

  月穹原以為,水映是被那個以性好漁色出名的大伯給逼迫的,因此才六歲的她,悶不吭聲地走了兩天的路去了城裡,找上大伯家後又哭又嚷的要帶走她娘親,豈料大伯家緊閉著的朱門一開,走出來趕她走的,不是府裡的下人,也不是大伯本人,而是她娘。

  「寧作富人妾,不當窮人妻。」換上一身綾羅綢緞的水映,當時就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穿得一身破破爛爛的月穹。

  月穹聽得心都冷了,「我爹究竟待你哪兒不好,你要在他死後這樣糟蹋他的名聲?」

  「因為他窮!」水映咬牙切齒地說出她最恨的一點,「他就是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既知他窮,當年為何要嫁他?」

  「你以為我願意?」水映愈想愈覺得她浪費了她大好的青春年華,「若不是礙於父母之命,你以為我會嫁給他?這才是我原本就該過的日子!」

  「我呢?你不要我了?」

  水映像是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僵硬地別開芳頰。

  「你是他的女兒,帶著你,我永無出頭的一日。」日後,她還得在這座大宅內生活下去,她已嫁過一回了,她不能再有任何拖累。

  沉重的府門在月穹的面前關上,生來性子就倔的她,隨即轉身就走,沿路連一次也沒有回頭過。

  她就這樣在大街上漫無目的流浪了幾日,當向來就愛買人做徒弟的黃金出現在她的面前,拿出一袋金子,笑瞇瞇地與她商量要不要做他的徒弟時,她毫不猶豫,當下就答應了他。

  回到師門後,天生就沒有責任感的師父黃金,立即把孩子交到二徒弟蓬萊的手上。

  低首看著被塞到他懷中髒兮兮的孩子,全身被日頭曬得黑不溜丟不說,她還餓得像只瘦不拉嘰的小猴子。蓬萊記得,他當時就為這名師妹的可憐境遇,暗地裡偷偷抹了好幾把眼淚。

  拜入師門不久,月穹在大師兄的指導下開始習武,因她本身根骨就好,也很肯下苦心努力,所以她武功的進展速度就像株飛竄的春草般,只是她有個小毛病,就是不愛睡覺。

  眼看自家師妹怎麼養都養不胖,眼窩還一日比一日深,負責養孩子的蓬萊為此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左右都想不出法子的情況下,為免孩子因此病了,蓬萊只好親自上陣,天天押著她陪她一塊兒睡,好不容易終於等到月穹被他哄得睡著了,他卻發現她在夢裡哭。

  作著夢的她,只喊爹,從不喊娘,還口口聲聲的說等她長大後一定要賺大錢……蓬萊雖不解於她的夢話,可還是捺著性子一夜夜的聽著,並一次次地拍撫著她瘦弱的背脊,哄慰著老被噩夢驚醒的她。

  直到月穹不再作噩夢,也開始像個正常孩子般睡覺後,蓬萊這才問她。

  「為什麼想要賺大錢?」其實他只是想要知道,年紀小小的她怎會有這個偉大志向。

  月穹卻把腦袋壓得低低的,枯瘦的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角不放,像是深怕他會不要她似的。

  「我想讓她後悔……」

  雖然月穹話裡的那個「她」沒指名道姓是誰,但蓬萊還是從她忍抑的哭音中聽出來了。

  「傻孩子……」他把不肯哭出聲的她抱起來,讓哭得像只小花貓的她,用淚水徹底把他的衣裳洗過一遍。

  待到月穹七歲時,大師兄再也不肯讓蓬萊陪著她睡覺了,取而代之的,是蓬萊去市集上精挑細選老半天才挑來的一隻布娃娃,而月穹她就一直寶貝著那個布娃娃,即使那麼多年過去,布娃娃也都褪色了,可她就是沒扔了它,反倒是保存得好好的。

  將那只布娃娃放回原處後,蓬萊捏了捏眉心,發現自個兒現下還真像個憶苦思甜的老爹。

  怎麼在嫁了月穹這麼久後,他才深刻體會到所謂嫁女兒的心情?

  他搖搖頭,「我該不會是老了吧?」

  帶著某種說不出口的失落情緒,蓬萊拖著腳步去了後山,將消息交給大師兄後,他在門外發呆了好一會兒,突然問。

  「大師兄,你說老四咱們嫁得對嗎?」雖然文大少人好性子佳,可就是不知道月穹能否與他琴瑟和鳴,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佛堂裡的大師兄顯然很意外他會這麼問,在蓬萊情緒變得愈來愈低落時,大師兄忽然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道。

  「都收三成占股了。」

  「咳咳!」蓬萊難得被堵得一臉狼狽,「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文謹他會對老四好的。」看人向來就看得很準的他,這點把握倒還有。

  轉眼間胸臆中所有的愁緒都被吹散得一乾二淨,蓬萊拍拍面頰,又再次重新振作了起來。

  「師弟。」大師兄卻在他要走時留人。

  「不知大師兄有何吩咐?」

  「別以為我不知你暗中昧下了多少老四的聘禮。」他這個老媽子有空傷春悲秋,還不如想點實際的。

  「……」他是怎麼知道的?

  大師兄沉穩地道:「師門裡還有一籮筐的師弟妹等著要娶要嫁,記得把它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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