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津城,是最靠近出海口的城鎮,從城中最熱鬧的梧桐巷往右拐,再走個一刻鐘,便可看到貫穿津城的大運河。這條運河出了津城後,北行順流入海,往南則是通過京城,連結至南方各城鎮,因此津城是朝廷海外貿易的樞紐,也是入京的重要路線之一,運河旁大大小小的造船廠林立,百家爭鳴。
兩排的楊柳搖曳,風光明媚,但今日穿梭於運河上的船隻並不多,走在路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一向在這裡擺攤的商販們也一個都不見,對比平時的繁榮無比,是少有的景觀。
而這全因為斜掛天邊,那一抹紅得妖異的殘陽。
這裡的人都知道,天現紅日是暴風雨的徵兆,雖說有時候不是那麼準確,但沒人想和老天爺去賭運氣。
不一會兒,拂過河面的輕風開始變強,一些還留在外頭的人紛紛加快了腳步,想趕在天氣變得更糟之前快快回家。
在夕陽落下前的最後一刻,一聲驚天之雷響起,接著天上乾脆的潑下了一大桶水,讓整個津城的空氣在這瞬間變得凝重沉悶起來,那嘩啦不絕的雨聲更是擾人心扉。
天,很快的暗了。
然而在黑漆漆的運河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兀地出現了一艘船,在狂風暴雨中平穩地航行著,明明不大的船身,卻給人大氣磅礡之感,像是雨中的霸主。
若有懂門道的人見到了這艘船,必然會瞬間明瞭為什麼此船可以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中安全航行。
因為這艘船出自津城裡堪稱造船大師溫重光的手。
溫家是造船世家,在津城裡擁有最大的造船工廠,數百年來的家傳技術原就名聞遐邇,到了這一代家主溫重光手上更是發揚光大,所造之船堅固耐用,因此五湖四海都有人來請溫重光造船。
如果溫家的手藝能這麼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成為造船界的傳奇,每個人也都相信未來的造船宗師必定出自溫家,可惜溫重光的獨子溫子然卻對家業毫無興趣,反而熱中讀書求取功名。
但凡看過溫子然的人,第一印象都是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等等的讚美。他外貌俊雅,又十分注重儀態,身上永遠是一襲白色士子服,手上一把折扇將他文質彬彬的氣質表露無遺,可是再多打聽一些關於他的傳聞,那些驚歎往往都會化為同情,甚至是有些質疑。
溫子然放著造船的家傳手藝不學,固執地天天抱著書本猛啃,如果真讓他考上功名倒也罷了,偏偏他屢試不第,到今年都二十五歲了,大好時光全蹉跎在之乎者也上。
他之所以這般堅持,乃是因為其父溫重光曾在多年前蒙受皇帝召見,卻被一眾文官給瞧不起,溫重光不滿,當場與那些人發生了爭執,最後憤而離宮,再也不提入京一事。
當時年紀還小的溫子然作為繼承人跟著父親一同進宮,將這一幕深深的印在了心裡,他決定要考取功名,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知道厲害,替父親出口氣。自此開始了他長達十餘年的苦讀生涯,不管什麼樣的勸誡辱罵到了他耳中,都會自動轉化為讀書的動力。
或許有人會認為有志向是好事,但熬了這麼多年都沒考上,可見溫子然才能不足,其實不然。
當年那些譏笑溫重光的文官如今都已是手握大權的朝廷重臣,他們輾轉得知溫子然的想法,於是利用自己的權力,硬是剝奪了溫子然及第的資格,借此挫挫他的銳氣,不過溫子然不放棄,溫重光不知道罵了他多少次,親朋好友勸得喉嚨都干了,他仍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書本中。
這一夜他依舊手不釋卷,在微弱的燈光下孜孜不倦,因為他怕吵,他的書房獨立出來,遠遠的設在後門旁。
若在平時,溫子然肯定很享受伴著雨聲讀書的詩情畫意,但他今晚總覺得心神不寧,嘩啦啦的雨聲惹人心煩。
突然,他的房門被人粗魯的踢開。
「書獃子!還看什麼書,快跟我走!」
那是個二八年華、面容嬌俏的少女,若不是渾身淋得半濕,頭髮貼在臉上遮去了大半個臉,必能看出她靈動的雙眼及那嬌嫩的臉蛋。
「應歡歡,你又發什麼瘋?」溫子然無奈地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努力想專注到手上的書卷之中。
應歡歡是溫子然的青梅竹馬,她的父親應仁蔚是工部水部司派任津城的主事,管的正是船政方面的業務,雖然只有正六品,不算什麼位極人臣的大官,但應歡歡好歹也是官家女兒,溫子然對她的態度按理說十分不恰當。
然而因為溫重光在造船界的地位很高,應仁蔚對其相當禮遇,兩家僅僅一牆之隔,雙方兒女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自然熟稔到不行,也就沒有什麼好客氣的了。
但今天應歡歡顯然沒心情和他抬槓,她只是一股腦衝了進來,抓著他的手便要往外走,後頭還跟著兩個神情緊張的護衛。「你家都出大事了,你還躲在這裡讀書?快跟我走!」
「你在說什麼?」溫子然聽得一頭霧水。
「你……你家遭人打劫了,那些匪徒與你家的護院正在前院纏鬥著呢!我爹已經讓我們府上的護衛過去支持了,你快跟我走,到我家躲一躲。」應歡歡硬是拉著他,若非她今日恰巧送點心過來給溫子然,還不知道溫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由於雨勢太大,前院的聲響傳不到後門這裡,她連忙回府向父親求救,並派人通報官府,再喚來自家護衛,隨她從後門一道過來溫子然的書房,至少先護著他離開。
溫子然的母親早逝,溫重光並未再娶,偌大的溫家只有溫家父子及一些奴僕,就算是護院也只有小貓兩三隻,也不知道那些匪徒圖的是什麼。
聞言,溫子然臉色大變,立刻想去看看,卻被應歡歡拉住不放。
「你別過去,前面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