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瞄一眼孟殊,發現他也在看瞳瞳,心念一轉,笑道:「小爺,這位姑娘得賣二十兩銀子。」
聞言,張尋惱怒。「啥?剛不是說十兩?」
「爺沒聽仔細,我說的是十兩以上。這位姑娘姓童,出身不凡,能斷文識字、會算帳,就算花二十兩,您也不虧啊!再說了,您看看她這長相,鵝蛋臉、新月眉,容貌嬌美,風姿綽約,要是再好好打扮起來,不是我說大話,宮裡的皇后娘娘都不見得有她漂亮。我開的可是良心價,要不,送到『香袖招』,說不定可以賣上五十兩。」
張尋搔搔頭,如果能識文斷字,二十兩確實不貴,可他哪來那麼多錢?
前陣子聽哥的盤算,又買下三畝地,就算把他搾乾搾透,也搾不出這一筆錢。
一旁聽到香袖招三個字,孟殊擰了濃眉,走到瞳瞳身前。
那麼長的兩條腿,他的身量讓人有十足的壓迫感,不由自主地,瞳瞳抬起頭,首先入目的是他那把大鬍子,然後是他那汪黑得讓人探不到底的眼睛,他生得高大壯碩,寬肩窄腰,簡單的藍色棉布直裰在身上,身形顯得筆挺勻稱。
他的眼窩深邃、鼻樑高挺,看不清他覆在大鬍子底下的半張臉,饒是如此,她仍然覺得這個男人英俊得令人窒息。
他就這樣看著她,沒有動作、沒有聲音,連表情都沒有多兩分,而她竟然……竟然感覺站在他面前很安全?
就算被他買走,也前程無虞、安全無慮,即使當他的奴婢,她也能順心遂意,謀劃想做的事情……真真是太奇怪的直覺。
孟殊不想的,但還是做出突兀事兒,他從懷裡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把糖遞到她嘴邊。
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受不了她微皺的眉、下拉的唇,受不了她不說話,委屈填滿了她的眼。
她是個傻女孩,像好友信裡提及的小丫頭那般傻氣。
於是他決定,不管她乖不乖,都要把糖給遞上,讓她嘴甜心甜,不再教委屈掛滿眼。
她對他有莫名的第六感,他對她也有無法解釋的直覺,於是孟殊問:「你願意跟著我嗎?」
她反問:「你是個講道理的男人嗎?」
他回答,「我是。」
她又問:「如果我能攢到二十兩銀子,可以為自己贖身嗎?」
她問得很真誠,沒想話一出口,孟殊身後的弟兄們全哈哈大笑起來。
這裡不是京城富裕之地,別說一個弱女子,就是他們這票大男人,手裡侍弄幾畝田,再加上運氣好連年風調雨順、穀物大豐收,想攢個二十兩銀子,也得耗上好幾年。
到時候……憑老大的「本事」,說不定孩子都生下好幾個,人老珠黃了,不巴著老大,還想要贖身?
所有人都在笑,但孟殊把笑咬在齒縫間,不外露。
是,他也覺得可笑,但傻女孩的認真,讓他不由自主的認真起來。
「可以。」他回答。
一笑,鬆開憋緊的氣,她說:「好,我願意跟著你。」
孟殊付錢拿走身契,大大的掌心裹住她小小的拳頭,特意配合她的速度慢慢地往前行,每回興致起,他回頭,給她剝顆糖吃。
她其實並不愛吃糖,更不愛哭,但嚥下肚的糖卻教她心漲得厲害。
孤獨太久的人,有人遞出一點溫柔,她的反應往往不是高興,而是惶恐。
擔心這只是錯覺,害怕受之有愧,便急忙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值得被這般對待,卻又怕對方只是逢場作戲,自己一個不小心,卻入戲太深。
她已經孤獨太久了,擔心分辨不出是戲劇或真實,於是她盯著他的臉,試圖弄清楚。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問。
「我必須弄清楚,方才吞下肚的是糖,還是穿腸毒藥。」一哂,她回答。
「我不會和自己的錢過不去,你要二十兩呢!」他呵呵笑開,握緊她的手又道:「我發誓,跟著我,你會有吃不完的糖。」
這句話比方才吞進肚子裡的糖更甜、更教人舒心,沒道理的好感,像草木的細根,迅速往她心底扎根,在她的胸口處索取養分、快速增長。
孟殊的房子不大、房間不多,只有兩房一廳、一灶間,像村子裡其他兄弟住的一樣,起初蓋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是同樣的規格,只不過因為他是老大,加上老大家有兒子,為了怕吵到小孩,當初留地的時候,老大家的院子硬是比旁人家的大上三、五倍。
廳堂很大,吃飯待客、與弟兄們會議,都在這裡。
兩個房間,晚兒住的地方,小床小桌小椅,家俱全配合他的身量打造,另一個房間足足是晚兒房間的五倍大,除了特大號的床櫃之外,還有張大書桌和書架。
「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問。
她是王氏,張尋心裡那個丑嫂子,說她醜,有點過分,就是矮了點、胖了些,皮膚有些黑、有些粗,但眉眼舒坦,讓人望之可親。
雖然她長得不好看,卻是個勤勞苦幹、認命認分的,自從被買來當媳婦之後,就認真幫丈夫打理起家裡。
白天丈夫下田,她便到老大這裡帶小孩、整理家務,每個月賺上五百錢,一年也能攢足六兩銀子,對家裡不無小補。
「好,麻煩你了。」
王氏笑笑道:「等等,水馬上就好。」
等王氏離開,瞳瞳深吸氣、吐氣,看著房子四周,竟覺得好笑。
二十兩銀子、一把糖,她把自己賣了,她沒有後悔空間,也不後悔,因為不必落入牙婆嘴裡的香袖招,因為……鬍子大爺雖然粗獷,卻有一雙溫柔的大手。
王氏將她領到孟殊房裡,放下行李,行李是她的藥箱,人販子還算有良心,除了拿走她藏在藥箱裡的銀票首飾之外,其他的都留下了,她的藥、銀針、手術刀……都還在,對了,還有兩身衣裳,比起同樣被賣的女子,她富裕得多。
走到書架前,她看看上頭的書,逐本看去,這人想考狀元嗎?怎地書架上多數是舉業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