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瞳隱約猜測到什麼似的,咚的一聲,心沉入谷底,而袁裴舉目對上她,臉上有著無措所以……她猜對了?
只是四目相對,瞳瞳的喜悅瞬間被剝離,冰冷寒意從四方鑽入,彷彿從高空墜落,失速的感覺像雙大手緊緊要抓住她的心,迫得她無法呼吸。
望著袁裴的雙眼,紅絲漸漸浮上,眼底凝結出晶瑩珠淚,這麼好的日子不該哭的,但她無法阻止淚淌,只能垂下頭,遮掩不斷擴散的無助與茫然。
突地,誠王世子鄭禹青的話不斷在耳邊反覆——
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慎之上前,對著袁裴興奮喊:「爹,您終於回來了。」
目光徽詫,那個小心翼翼、循規蹈矩,深怕被遺棄的小男孩長這麼大了,他變得熱情大方、快樂……這是被善待寵愛的孩子才能有的表現。
瞳瞳待他,確實如同親生。
「慎之長這麼大了。」他拍拍慎之的肩。
「嗯,慎兒已經開始念四書,能扎一個時辰馬步……」
見慎之滔滔不絕,袁老夫人並不知道慎之非親生孫子,只道父子情深,這話起了頭,怕是止不住,忙道:「有話進屋裡再說。」
「是,祖母。」慎之應聲。
袁斐始終沒有對瞳瞳說話,瞳瞳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眼看婆婆一手拉著慎之、一手牽著袁裴進屋,她下意識退到一旁,等發覺該跟上時,裴哥哥身後的女子已經走入門內。
站在身後,她看得一清二楚,裴哥哥走在前頭,卻反手握住那名女子,女子又拉著小女孩,一群人熱熱鬧鬧地進屋。
突地,她覺得自己成了局外人,突地,她發現這宅院似乎蓋得太小,小到讓她找不到容身之處。
「夫人。」紫兒輕喚。
瞳瞳回過神,啣起苦色,說道:「進去吧。」
只是每走一步,心越沉、腳越重,酸澀在舌間不斷攪動。
「娘,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後會在這裡住下。」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所有人都明白怎麼回事了。
屋裡一片靜默,所有人都有幾分不知所措,這種時候,瞳瞳有權利哭泣、理怨,有權什麼事都不必做,但是她太驕傲了,驕傲得不肯讓人看笑語。
於是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卻站出來發號施令。
她說:「春風、夏雨,你們領程姑娘到秋苑安置。」
「是。」
她偏過頭對程月娘道:「程姑娘,暫時讓她們兩個伺候姑娘,明後天,我再讓牙婆上門,讓姑娘挑選幾個合用的。」
「多、多謝袁夫人。」她有些嬌羞、有些惶忍,她望著瞳瞳的眼裡,有著教人心疼的委屈。
「慎之。」袁斐低喚。
慎之快步上前。「是,爹爹。」
袁裴拉著慎之走到小姑娘面前,道:「她是雪兒妹妹,你幫爹招呼,帶她到處逛逛、熟悉一下家裡,行不?」
「行。」他應下聲,對程雪兒道:「哥哥帶你去玩,好嗎?我們家裡可好玩啦,娘在院子裡給我搭了鞦韆,你想不想蕩!」
慎之領下爹爹給的差事,熱情地拉著小姑娘走出廳門。
揮退屋裡伺候的,門關上。
婆媳想加上剛進門的袁斐,三人均是沉默,半晌袁老夫人道:「這些年你不在,袁家是瞳瞳一手撐起來的,看我們如今過什麼樣的生活,不必說你定也明白瞳瞳是怎樣的盡心盡力。」
「人人都羨慕我有個好媳婦,我旁的不求,只求你平安回來,和瞳瞳生幾個小子閨女,咱們家也就圓滿了,可你……你弄出這一出,有沒有想過瞳瞳的立場?」
袁裴咬緊牙根、握住拳頭,壓得指節咯咯響。「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棄她於不顧。」
「你打算怎麼做?照顧她一輩子?也行,照顧的法子很多,你認她為義妹,我幫著給她找門好親事,再時上一副嫁妝如何?」
見母親這樣說,袁裴濃眉緊蹙,又道:「月娘已經委身於我。」
噗地,瞳瞳忍不住笑意,只是淚水漫過笑意,在裙擺間墜出兩滴墨黑。
「你怎地如此糊塗?這是無媒荷合啊,你現在風頭正盛,就不怕御史參你一本。」
「娘……」
袁老夫人不理他,轉頭對媳婦。「瞳瞳說,你想怎麼做?」
她明白的,明白婆婆的小心思,前面的指責不過是為著誘出她一句——為著裴哥哥名聲,把人納了吧。
是啊,她原本以為是裴哥哥外頭生的兒子都能視如己出了,再納一名妾室又如何?
反正她寬容大肚,反正她賢慧淑德,反正她是袁家媳,就該事事為袁家考量。
只是這袁家婦……好像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好做。
緩緩吐氣,抿緊變唇,她把眼淚逼回去,抬眸對上袁斐。
只是人還是那一個,怎地覺得陌生了?
「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袁哥哥想怎麼做?」放下話,她一瞬不瞬把望住袁斐。
「我想要她為平妻。」
一句話,投下震撼彈,不是小妾、姨娘或通房,而是平妻,這是要有多大的情感基礎才能促成這樣的事?
瞳瞳靜望著他,一語不發。
只是啊,那把刀子在她心口不斷地刨著,刨出肉屑、刨出鮮血,刨得她疼痛不已,卻發不出呼救聲。
袁老夫人卻是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多倔強,當年他可以不顧自己以死相脅、非要投身軍旅,可以為此與她長期冷戰,他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會要到手,那麼最終只能委屈瞳瞳。
「你們夫妻好好談談吧。」袁老夫人緩緩起身,她拍拍瞳瞳的手說:「他是你日盼夜盼レ盼回來的男人,別盼出一個身合心離才好。」
瞳瞳心墜得更加厲害,身合心離、身離心合?她不知道哪一種更好些,她總告訴慎兒別害怕分離,可現在她卻怕了。
廳裡剩下夫妻兩,只是,他們算得上是夫妻?他甚至沒為她掀開過喜帕,情分這是淺,她怎能奢望他站在自己這邊,為自己著想兩分?
婆婆走了,她抬眼,認真問:「其實程姑娘並不是裴哥哥的救命恩人,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