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媽媽的下落,你毫不著猶豫拋下我離開,因為你認定我夠堅強,夠勇敢,夠有本事面對所有危難。可,有沒有想過,我只是個大學生,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車禍?
「因為哥哥住院,需要一大筆醫藥費,我下課之後,還要打工到天亮,因看護打電話告訴我,哥哥陷入昏迷,我緊張害怕,騎著摩托車飆到八十,我很累、很忍懼,我頭痛,眼昏花,馬路在我眼前變成兩條線,不是大卡車的錯,錯在我,懂嗎!是我去撞卡車的。
「憑什麼我必須勇敢堅強?憑什麼我不能無助脆弱?憑什麼哥哥是我的責任?你知不知道,我累,不敢說,我怕,不敢講,我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手來支撐我,可,你……做了什麼?你只告訴我,「彤彤,你必須獨立堅強。」
此生也是,惡劣的父親繼母,她與大哥在這世間苦苦奮鬥,她一肩撐起袁家,可到頭來,換到什麼?如今,同樣的事重演了,她憑什麼不能退縮,憑什麼不能躲起來?誰規定她非要鼓起勇氣向行前?
她說得何桐啞口無言,他做錯了嗎?他在乎妻子,把心全放在她身上。
為了兒子,妻子堅持去當戰地記者,夫妻大吵一架,卻沒有改變她的決定。
她走了,他不禁恨上兒子,他把兒子交給未成年的女兒,讓她負起所有的責任。
他忘記她還小,需要人照顧呵護,他不工作了,把所有的時間和金錢都用來尋找妻子。
還要求女兒自立自強。
他把愛情放在第一,卻教導女兒男人不可信,他是多麼矛盾。
瞳瞳狼狽地扶起樹幹,快步跑開。
現在的她,有滿腔憤怒欲發洩,她不想用惡毒語言來傷害父親,她仍然渴望親情,仍盼著團圓。
何桐怔怔看著女兒背影,承認,錯了,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他卻自私地對她嚴苛要求,瞳瞳是該怨他,恨他……
又尋了一處坐下,直到朝暾初起。
還是很冷,還是很怕,還是想挖個洞躲進去,儘管心底明白,躲避不是好方法。
「瞳瞳。」何桐尋來。
沒轉身,背著父親,她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抱歉。
他輕歎道:「對不起,生你的時候,你媽媽得了妊娠毒血症,生產過程一度危極,那之後,我不想讓你媽媽生孩子,就去結紮了。
「我重視你們兄妹的教育,我認為可以把你們栽培成菁英,但是你哥發病得早,兒子承擔不了我的期待,我就把所有的盼望全壓在你身上,我對你的挫折視而不見,我以為要求嚴苛是促使你上勁的動力。」
用手背家抹掉眼淚,她知道的,所以她咬緊牙關承擔下所有委屈,許是父親的教育已深深烙印在身體裡。
當年「師父」教導醫術時,嚴格得近乎無理,看得大哥心疼不已,數度反對她習醫,她說服大哥,她說嚴師出高徒。
是骨子裡的堅韌作祟,她不低頭、不屈服,習慣咬牙面對所有困境,雖然羨慕柔弱女子有人呵護,可她終究不是那種人。
吸吸鼻子,她轉過頭,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的,你的教育沒錯,是我沒想清楚。」
「不,你該說的,我對你確實不公平。」
搖頭,公不公平已經過去,她不想糾結,況且一個晚上足夠她想清楚了。
「爸說得對,躲避不能讓事情變得容易,我決定進京,聽聽蘇蒙的打算。」
點頭,她永遠是讓他驕傲的女兒,何桐摸摸她的頭,像小時候那樣。「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語塵,我們不會教你受委屈的。」
「我知道。」
蘇蒙派來的護衛隊一到,他們就出發了,除箱子裡的上千兩銀子之外,家裡沒有什麼非要帶上的。
這一路,瞳瞳心裡揣著事,走得無比辛苦,連月的路程,讓她雙頰凹陷、臉色蒼白,瘦得一張臉只剩下兩顆眼珠子。
何桐沒有多說,他很清楚心理影響生理,他是個嚴父,不懂得寬慰人,只會用一雙憂心忡忡的眼睛看著女兒。
終於,他們在毅勇伯府前下車,匾額已經掛上,朱紅色的大門氣派恢宏,圍牆很高,看來皇帝賜下的七進府邸很驚人。
只事到臨頭,瞳瞳仍然有躲避的慾望,但嚴父在身邊,她不允許自己脆弱。
通哥兒敲開門,門房將人迎進去,通哥兒和何桐被留在外院,管事嬤嬤領著瞳瞳、晚兒和阿晨、阿曦往後院走去。
林宜瑄就在後院月苑門邊等著,看見晚兒,她滿臉激動衝上前,一把抱住兒子。
「娘的心肝寶貝,娘很想很想你,你想娘嗎?」
瞳瞳細細審親林氏,那是個美麗的婦人,氣質高雅、言行溫婉,是古代男人都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她哭過一陣,終於鬆開手,捧著晚兒的臉,問:「你記得娘嗎?你想娘嗎?娘好想你對不住,這些年娘沒在你身邊,你氣娘、怨娘吧,只是氣過怨過後,原諒娘,好不好?」
這大半年裡,晚兒的語彙理解度有很大的進步,只他不懂……娘就在那裡啊,她正牽著阿晨,阿曦,怎麼又跑出一個娘?
不過這個娘很漂亮,看起來又很可憐,於是想了想,他體貼地點點頭。
得到想要的答案,林宜瑄忍不住淚水直流,再度抱緊晚兒,而溫和善良的晚兒,學著瞳瞳,輕拍她的背安撫。
這是對的,代表她教出來的孩子有顯柔軟的心,但……為什麼心痛得厲害?
瞳瞳吃味了,或覺辛苦帶出來的孩子又要被搶了,恍惚間,慎兒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娘,永永遠都別離開慎兒,行嗎?」
「慎兒有了媳婦便會記掛娘的。」
「娘和我一起高飛,我背著娘,我到哪兒,娘就到哪兒。」
話還在耳邊,他轉身就喜歡上程雪兒,他的背有人預約,高飛沒有她的分。
下一刻,裴哥哥的聲音出現——
「你不應該離間慎兒和雪兒,他們將來要同處在一個屋簷底下,必須相親相愛,視彼此為知己,我很高興他們能夠投緣,卻不該因為自己的狹隘妒忌,破壞他們的純粹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