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說祖先是用來放在心裡懷念的,不是拿來作為演出名為「孝順」劇碼的道具,還說祭拜燒紙燒香,是在製造有毒空氣,可是到最後……掏銀子買牌位、買祭品紙錢的,還是她。
菜餚果酒擺好,韓歲道:「去把娘請出來拜祖先。」
「啥?」韓暮瞠眼,可以嗎?
雖然大哥為了想讓兄弟幾人被賣在一塊兒,坑星星一把,逼得她不得不出聲喊價,可她終究……
「大哥?」韓遠也對這個決定深感懷疑。
「她現在是一家之主,自該祭拜韓家先祖。」韓歲道。
韓歲下意識看一眼鄭遠山,隱隱的不安讓他企圖表態,也許是他身上的氣勢太強,也許是他迫人的目光讓韓歲感到危險,他直覺……這個男人會搶走星星,而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韓家事,鄭遠山沒有資格插話,他甚至連眼皮也沒抬,只是笨拙地和韓邊嘴旁的湯匙奮鬥,這會兒他明白了,原來喂孩子也是個體力活兒。
大小雙胞胎向來聽哥哥的,韓客邁著小短腿、趿著拖鞋,咚咚咚往星星房裡跑去,不久又咚咚咚往回跑,臉上帶著驚恐。「哥哥,星星……呃,娘不見了。」
不見?怎麼可能?明明看見她進屋的,眾人紛紛跑向星星房間。
鄭遠山遲疑片刻後,跟在眾韓走進她屋裡,目光所及處,沒見到人。出去了?不可能,窗戶由裡面閂著,而這排房子的唯一出入口在客廳,他一直待在客廳裡。
韓為驚了,他輕扯韓暮衣袖問:「二哥,娘是不是生氣,不要我們了?」
韓暮拍拍韓為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聲安慰,「如果娘不要咱們,她會把我們趕走,而不是自己跑掉。」
鄭遠山凝神細聽,目光搜索,這屋子很簡單,和其他幾間房一樣,空間相當大,靠牆處除了床櫃、洗臉架、梳妝台和一個軟榻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屋裡點著蠟燭,櫃子上的梅花散發著暗香,軟榻上擺著一本沒看完的書……目光掃過一圈,鄭遠山走向床旁的大衣櫃前,沒有太多猶豫,他拉開衣櫃,果然——
星星躺在裡面,懷裡抱著軟枕,他視力夠好,一眼看見她臉上的清淚。
是覺得委屈了?為什麼?因為孤立無援?因為肩膀太小,卻被迫挑起不屬於自己的重擔?
沉下眉心,鄭遠山有說不出口的壓抑。
韓歲站在鄭遠山身旁,他也看見星星的淚水,罪惡感迅速翻騰,他深感抱歉,但是……
再看一眼鄭遠山,韓歲硬起心腸,刻意在他面前推推星星。「娘起床,該拜祖先了。」
夢裡,星星趁媽媽不在,偷偷翻看媽媽珍藏的《尼羅河女兒》,她正化身凱羅爾,正在享受埃及王曼菲士的無邊寵愛……
然後,她被推醒了,看見帥到爆表的小正太,星星傻笑道:「王,我愛你。」
又說夢話?韓歲嫌棄地將她拉起來。「起床了,要祭祖。」
「祭祖?我們家信耶穌的呀。」
鄭遠山一把將韓邊丟進她懷裡,星星看看鄭遠山、看看韓歲,再看看手中的小傢伙……
啊!想起來了,她穿越了……
然後,她被鄭遠山拉起來,然後韓歲接過韓邊,然後韓暮給她拿來披風,然後韓為、韓客各拉起她的左右手,然後……她拿香了?
呵呵、哈哈,要是被教會裡的牧師看到,會不會把她罵到臭頭?
她隨便搖兩下清香,本想閃人,卻發現一排小傢伙們面色凝重地對著一塊木牌說話,眼底還閃著淚光,沉下眉,她理解他們心底的哀愁。
他們在向祖先祈求那種小說式的、不可能發生的美夢?她真的真的很想對他們當頭棒喝,只是不愉快交談剛結束,她不想挑起另一波戰爭。
耐著性子,等他們對祖先說完話,搜集完所有清香後,一起插進香爐裡。
她才正想說「可以睡了吧」,誰知轉身竟看見幾個孩子抱在一起痛哭。
不要吧,她只會欺負孩子、不會安慰孩子,星星求助地看向被自己怨怪一整晚的鄭遠山,沒想到……他也在看韓家祖先牌位?
有這麼好看嗎?是不是她花太多錢、牌位買得太優,他正欣賞精緻雕工?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無比凝重,凝重到她不知所措,只能乾巴巴地拍拍幾個孩子肩膀說:「別哭了,大過年的,長大一歲,應該開心才對。」
沒想韓客竟轉身投入她懷裡。「娘……我想爹了。」
她額頭冒出幾道黑槓。娘?不是早就說好的,他們是主僕關係啊!可孩子們哭得這麼慘,現在和他們討論身份關係好像有點殘忍。
她拍拍韓客的背安慰說:「別難過,你們的爹也許正在趙國享受過年慶典。」
不是說投敵了嗎?沒有好處,誰要投敵,說不定在那裡連新娘、新家、新岳父都有了。
星星發誓,她只是想活絡氣氛,沒想無數道目光從身後和身側同時射向她。
「我爹沒有投敵!」韓歲凝聲道。
「做人看事不能光從一個角度,這樣未免流於狹隘,對殷國而言,韓鎮是投敵,可對趙國而言,那可是棄暗投明。不管你爹在殷國或趙國當將軍,做的都是服務百性的大好事,有什麼關係?」
韓暮氣急敗壞道:「有關係,我爹是堂堂鎮北將軍,他對皇上忠心耿耿,絕不是叛國小人!」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互相的,沒有誰該對誰忠心耿耿,人只需要對自己忠心就行,也許殷國皇帝對韓鎮夠好,好到你爹一個腦子發熱,把兩肋拿出來讓人家插刀。可這種事,一點都不聰明,要是換成我,我寧願我爹好好活著,不管是在殷國、趙國、周國、吳國都行,就是別死,因為一死百了,有再好的名聲也只能在旁人嘴裡繞繞,嘉惠不了自己。」
她真心相信這是安慰,沒想到對一屋子韓家人而言,這是明明白白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