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看人、看事的眼光還是狹隘了些,我就是悟了,才想放下執念,重新做一個新的自己。」幸好他還來得及,不致於帶著遺憾埋入土裡,他想再見妻子一面。
柳向天是個癡情種,即使他又娶妻納妾,可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女人,她們進府了也是擺設,他很少碰府中的女子,這也是顧雲煙最在意的事,因為她怎麼爭也爭不過死人。
她是牆上的蚊子血,顧雲霞是柳向天的明月光,胸口的硃砂痣,是無法抹去的。
柳笑風還是不能理解。「做一個新的自己就要剃度當和尚,光著腦門念阿彌陀佛?」
「笑風,不得無禮。」佛門之中不得放肆。
暮鼓晨鐘,香煙繚繞,彌佗山的清涼寺,每到清晨時分便湧起白霧,霧氣薄透,如水流般流動,日頭一出便消散,迎來上山的香客。
「定一大師,我爹塵緣未了,不能剃度,你叫他死心,吃素沒有吃肉好,他不用十天就瘦如竹竿了。」柳笑風這話有點賭氣,他惱和尚拐人看破塵世,讓他沒了爹。
「施主,你浮躁了。」面容光滑的定一大師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年近六十卻猶如三十出頭,眉目如畫,長相清俊,有著得道仙人的安然愜意,他此時雙手合掌,口念佛號。
「我不是浮躁,而是想拆廟,過去二十年我有一半時日躺在床上,想和父親共享天倫之樂難上加難,如今能打能跳,能為他分憂解勞,他卻把手一放一走了之,叫我當兒子的心裡有多難受。」他就是無理取鬧,想讓爹陪在身邊,多感受感受父子情。
「笑風……」柳向天苦笑。
「你不是個好父親,拋家棄子,連年邁的母親也不顧,放她一人孤苦無依,她就你一個獨子,你忍心讓她老而無靠?」他越說越激憤,把不問世事的柳老夫人形容得非常無助。
「相公,夠了。」要是祖母聽到他這番話,肯定用木魚敲他,他那腦袋跟石頭一樣硬。
一聽到妻子的聲音,柳笑風臉色陰沉的走向她。「你應該向著我說話,幫我勸勸腦門被佛祖砸到的爹。」
「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個人想走的路,我們可以捨不得,但是不能代替他活一輩子。」如果遁入空門是個解脫,那麼又何必阻攔,退一步海闊天空。
人生有四苦:看不透、捨不得、輸不起、放不下。
人生有三難:做人難、人難做、難做人。
「女施主大善。」言之有理。
「大師,我也是想過簡單生活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就好,可是老天爺不允許,讓我遇見他,我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隨他當個操勞人。」公爹一放手,她就成了城主夫人,裡裡外外的事根本打理不過來,她快要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柳向天將城主之位交給長子繼承,一個人默不吭聲的出了城,準備到清涼寺剎度為僧。
誰知這事被兒子知曉了,他立刻派出百名精兵將人攔下,再帶著妻子隨後趕上,可柳向天的腳程很快,等眾人終於遇上了,人已經在清涼寺裡,一把刺刀都擺在盤子上了。
知道妻子在調侃他,柳笑風鼻子一摸,輕扶她後腰。
「我答應你的事要往後延幾年了,都怪爹不負責任。」
他瞪了父親一眼,怪他害自己對妻子失信,原本他們說好要去江南走一走,吃肥蟹、煮活魚,看江水奔騰入海流,在畫舫上聽吟詩唱曲,再去找跟大儒學畫的柳乘風。
原本計劃好的行程全都泡湯了,只因父親的一時任性,讓他食言而肥,無法做個信守承諾的好丈夫。
「你媳婦那樣子也哪裡都去不了吧!」柳向天忍不住回了一句,這小子真把老子當兒子教了,不孝。
聞言的於香檀噗哧一笑,素手輕撫微隆的小腹。
「去不了和不能去是兩碼子事,一種是不得已,一個是遭人陷害,你就是個壞爹,見不得兒子夫妻和樂。」他橫起來和父親鬧,沒有一城之主的風範,倒像個小霸王。
被兒子指責,柳向天好笑的望天。
「夫人,以後咱們孩子生了不帶來給他看,讓他當不成祖父,饞死他。」反正和尚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六親不認。
他可以再幼稚一點,她在心裡一歎。「不用等孩子出生爹已經是祖父了,看不看都是。」血緣天性,斷也斷不了。
「夫人,你胳膊肘往外拐。」偏心。
於香檀往他手指一拍。「不要在孩子面前說胡話,他能聽見,以後他有樣學樣,你就頭疼了。」胎教很重要。
「耳朵摀住、耳朵摀住,兒子女兒呀!好好睡覺,該出生的時候出生,爹娘說的話當沒聽到,要乖。」傻父親的柳笑風連忙對著腹中胎兒說話,因不知是男是女,索性兒子女兒都喊,若是一對雙生子更好。
自從得知妻子有孕後,原本行事沉穩的他有些孩子氣,有時會跟孩子爭風吃醋,有時又把他當寶,能自言自語說上老半天,他的心思都繞著妻兒轉,離高、冷、傲越來越遠了。
於香檀常笑稱她多了一個兒子。
「施主,你的拖延術不管用,柳施主的剃度不用看時辰,他覺得準備好便可以開始。」與佛有緣之人,他再阻止也無濟於事。
真正為其剌度的不是定一大師,而是清涼寺的住持了然大師,他對著柳笑風一行禮,讓他別做無謂的掙扎。
「看破不說破,這是做人的原則。」被人一點破,柳笑風收起蠻橫無禮,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
「施主說的對,老納受教了。」他雙手一合掌,念著阿彌陀佛,目光看向柳向天,意思是該落發了。
柳笑風雖然不捨,卻也緩緩走上前,替僧人接下裝剃刀的木盤,走到父親身邊,看他慢慢雙腿盤膝坐下。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如今老納為你斷塵緣,第一刀,還你父母恩,第二刀,捨棄骨肉情,第三刀,朋友再無義,第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