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準時展開。
依照往例,主持人約略解說一下規矩,第一項物品……維多利亞時期的著名纖細畫作放在展覽台,各路人馬開始競標。
台上每成交一樣拍賣品,雙絲的心跟著沉重一分。再隔款骨董,就輪到她的石濤了。
她思潮起伏,悠悠想起亡夫生前的形影。丈夫生前最愛賞玩這些金石書畫,每每和她談論起來,總是眉飛色舞,萬般煩惱頃刻間即煙消雲散。
人在畫在,沒想到,人亡故了,連畫也保不住……
她低下頭,以免泛紅的眼眶讓其他人瞧見。
彭槐安聽見身旁傳出可疑的呼吸聲,怪異的輕觸她臉頰。
「你在幹什麼?」他可以感覺到從她身上傳射出來的哀傷。
雙絲搖搖頭,仍然低頷著,無法仰首。
「你在哭?」他低問。
她還是搖頭,但這回吸鼻子的聲音更加明顯。不期然,兩顆瑩亮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
「別哭。」他笨拙的掏出手帕,揩拭她的臉。「大庭廣眾下,不好看,別哭了!」
唉!真是傷腦筋。
左右的買家開始投來好奇的眼光,漸漸有人發現她的異狀。
「第七件作品,編號30749,東方水墨畫,清朝石濤的『梅花』,底標六萬五千美元,請喊價。」會場開始有人競標。
雙絲掩住唇,卻壓抑不住抽泣的聲音。
葉家最後一件值錢的寶貝,居然是從她手中流傳出去的,她簡直愧對葉家的列祖列宗,死後也無顏面對死鬼老公了。
嗚嗚……她開始打嗝。
「六萬八千元。六萬七千元。」主持人隨著買家舉牌的動作,一路喊上去。
「六萬九千元……」
雙絲突然握住他的臂膀,滿臉淚水的央求道:「我不要賣了……你幫我把『梅花』撤下去,我不要賣了……」
數十雙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
彭槐安清了清喉嚨,努力控制狀況。「物品都送上台了,怎麼可以臨時撤換?乖,別孩子氣!」
她哽咽得更大聲,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哭得一塌糊塗。「嗚嗚……我要……我的畫……嗚……」
天哪!讓我死了吧!他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彭先生,是不是女士看上了名畫,你不肯買來送她?」幾位買主和他算熟朋友,忍不住調侃他。「別這樣,做人家男朋友就要乾脆一點。」說著,還故意舉了一下牌。
「七萬兩千。」主持人看見買家的手勢。
彭槐安投給他必殺的眼光,無可奈何的只得跟著競標。教他臨時撤換當然不可能,那麼,只好花錢買回家。
「七萬三千。」主持人喊。
其他買家看見,登時樂了。
好玩,有人要當冤大頭,那他們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呢?反正這些年來「蓬勃拍賣集團」賺佣金也賺得很飽。
左邊的買家壞壞的衝著他賊笑,舉起喊價牌。
「七萬四千。」主持人唱歌似的喊。
彭槐安臉都綠了,只好再舉牌。
「七萬五千。」
然後全場的人陪他一起玩遊戲,價錢一路往上飆漲。
「七萬九千,八萬,八萬一千……八萬四千,八萬五千……十萬兩千,十萬三千!」主持人瞪大眼睛,連播報的聲音都驚愕得發抖。
另一個人舉牌。
「十萬四千!」主持人大喊。
太離譜了!彭槐安鬆開領帶,額頭上開始見汗。
「十萬四千一次。」
雙絲眨著淚濛濛的眼,充滿渴望的衝著他看。
「十萬四千兩次!」
其他買家也轉頭向他,期待他手中的牌子再度舉起。
「十萬四千……」
「十三萬!」他徒然跳起來,對著全場大吼。「我出雙倍價錢,你們別再玩了!我認栽可不可以?」
全場歡聲雷動,喝采聲、口哨聲、鼓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周圍的買家全跳起來,又拍又拱的鬧他。
「十三萬一次,十三萬兩次,十三萬三次。」小木槌敲下,主持人快快樂樂的唱名:「編號30749由彭槐安先生得標。」
另一波掌聲暴響。
終於!他抹掉額角的汗。經此一役,元氣大傷。
「謝謝你!」雙絲忍不住投入他懷,又哭又笑。「謝謝你,謝謝你。」
「喲荷!」看戲的觀眾呼嘯起來。
「Encore,encore,encore……」
「謝啦!」他沒好氣的點了下頭,打橫抱起美人,速速離開現場。
講出去會笑掉人家大牙!「蓬勃」的首腦竟在自家公司花雙倍價錢,買回一幅自己送出去拍賣的畫作。
雙絲一時情緒激動,捧著他的臉,深深獻上美妙的甜吻。他顛躓了幾步,差點跌倒。
「不好意思,害你出糗了。」她軟軟的依偎在他肩膀上。
或許,吃點小虧也不算太壞,彭槐安滿足地想。他找個無人的角落,放下她,把她拘禁在胸前的一小方天地。
「不成,我損失太大了,你要賠償我。」他故意板起臉。
雙絲勾住他頸項,甜美的笑顏依然點綴著幾顆水珠。「我賠不起,怎麼辦?」
「你當然賠得起。」他輕輕舔掉花容上的淚痕,低聲索討,「你要留畫還是留人,自己挑好了。如果想索回石濤的梅花,人就得跟著我。」
「可是石濤已經過世很久了,怎麼跟著你?」
「還鬧?」他重重的吻了她一下。「趕快決定,否則我回頭進會場,把盡轉賣掉。」
「好嘛……」她羞赧的躲進他懷,嗓音幾不可聞。「跟你就跟你。」
「真的?」他連忙抬高她下顎,再確定一次。
雙絲含羞的點了點頭。
「吔!」他陡然抱起她,興奮的轉圈圈。
「小聲一點,放我下來。」她笑出來,拚命拍他手臂要他放人。
「等一下。」他忽然想起。「你從來沒叫過我名字,叫一聲來聽聽。」
「呃……」她張口,又頓了頓,嬌顏上的紅霞益發顯眼。
「叫啊!」他催促道。
「槐……槐……」不行!太彆扭了,她的雞皮疙瘩全浮起來。「不要,我習慣叫你『彭先生』,我覺得『先生』比『槐安』更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