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回京了,那阿曜呢?也走嗎?或者他會為大娘和阿羲留下?不肯想、不願意多想的事突然砸到頭頂,她竟有些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看著歐陽曜。
「別看他,這回他肯定要走的,他的國公爺爺等著他回去吶。」
鄭國已滅,功勞呈報後,除了功勳卓越,像他和阿曜這類的之外,十萬軍隊必定要領了俸祿返鄉的。
不過……回京,他們也算是返鄉了。
這次皇帝特別點名他和阿曜,誰想得到,兩個在京城碌碌無為的小混混,投到宇文將軍名下,短短幾年就混出成績,看來滿京城的廢渣都會被他們憂心忡忡的爹娘送到宇文將軍麾下好生管教。
宋易禾說……國公爺爺?所以阿曜和宋易禾一樣,其實有個了不起的身份?
予菲不想聽宋易禾所說,只看著歐陽曜。
他皺著眉心,微微地點了下頭。
真的要走?在交通不便、通訊困難的時代,她期待著山高水遠,岳雲芃早晚會忘記自己,那麼同樣的山高水遠,是不是……阿曜也將會將自己遺忘?
「丫頭,你……」宋易禾還想再問。
予菲回過神,想也不想地打斷,扯出笑顏問道:「幫我搜羅的種苗在哪兒?」
「在後頭,那不是重點,重點是……」
宋易禾話未完,沒有人引路,予菲跑得飛快。
看著她微微踉蹌的腳步,歐陽曜皺起眉心,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說……歎氣,他快步跟在她身後。
宋易禾看著突然跑遠的兩人,莫名地望向周逸夫,問:「我說錯話了嗎?」
周逸夫安慰地拍拍宋易禾的肩膀。「不怪你。」他不懂,宋易禾這麼遲鈍的人竟然也能為情所困?
宋易禾傻了,不怪他?所以……還是他的錯?
「予菲。」歐陽曜追上前。
她假裝沒有聽見他的叫聲,自顧自說話。「這個對、這個對……這一片都對,都是蕃前苗,不過……這是櫻桃欸,居然連櫻桃樹苗都帶回來,這個……厚,不厚道哦,騙誰啊,這是荔枝,肯定不是洋人從國外帶來的,應該是鄭國人種的吧。不過有這麼多種苗呢,明年一定可以收穫很多蕃茄。」
歐陽曜站到她面前,扶著她的肩膀,扳過她的臉,認真看她的眼睛,再喚一聲。「予菲。」
「你信不信,明年我就會有一大片蕃茄園,明年我的珠貝會長出大珠子,明年我養殖的海鮮將會名滿吳州城……」
「知道,我都知道。」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他知道她說了很多個「明年」,知道她一點都不想走,知道她捨不得用心經營的養殖場,捨不得親人,捨不得這個他曾經覺得很小很小、小到沒有發展性的小地方。
予菲仰頭看他,他其實……不知道。
不知道雖然她表現得信心滿滿,但她很心虛,出身育幼院,讓她對不明確、不穩定的事都懷抱恐懼。
然而身為「大師」,如果她有半分的不確定,就會影響客戶的信心,所以多數時候,她的篤定都是偽裝出來的。
直到完事,她才會悄悄鬆口氣,背著師父、背著所有人一遍遍告訴自己——其實你可以的。
所以他不知道,初來乍到,她面對李氏與陳媄時展現的強勢有多心虛;所以他不知道一個在施法時幫不了自己的身體,讓她有多恐懼。
表面上她輕輕鬆鬆賺到銀子,表面上她自在自信,表面上她無所不能……可實際上她很害怕,因此她試圖在他身上尋求安全感。
她找到了,可他就要走了。她的安全感馬上要消失,她無法不恐慌恐懼。
只是身為獨立自主的女性,她還是必須演出自得自信,所以她在笑,卻笑不進眼底;她努力表現自信,可她不知道自己飆得飛快的話,充分表現了她的心虛。
他討厭她的偽裝,因此把她收進懷裡。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要走了。」
「嗯,京城很好玩吧,去了以後,碰到什麼好東西,別忘記寫信告訴我。還有啊,你年紀那麼大,這次進京皇帝會不會給你賜婚啊?到時候我會送你一份厚禮,金色珍珠怎樣?你老婆肯定會愛死我。」
他明白,她說得越快,心裡越慌。
她像只縮進殼裡的蝸牛,努力假裝這個世界和她想像中一樣安全。
「京城很好玩,而你的金色珍珠留下來,逼著逸夫給你換銀票。我的老婆會不會愛死你我不知道,但是老婆……你會愛死我嗎?」低下頭,他的額靠上她的。
他是冰塊,一塊不擅長甜言蜜語的冰,但她的心慌逼出他的甜言蜜語。
她聽懂他的話了,緩緩吐氣,甜甜笑開。
她知道他說的不僅僅是甜言蜜語,可她更明白遠距離的愛情有多容易終止、受傷。
推開他的胸口,她認真對上他的眼睛,放緩說話的速度。「宋易禾說你的爺爺是個國公?」
「對,陳國公,年輕的時候憑著一股蠻力,替朝廷打了好幾回勝仗,皇帝恩賞他一個國公爺當當,他的兒子以父為榮,以他的人生做為學習的最高目標,可惜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留下我一個獨子。
「國公爺爺後悔了,打死不讓孫子當個有勇有謀,對朝廷國家很有用的大將軍,因此拚命寵、死命寵,把我寵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小時候傻是可愛,長大後傻容易被坑害,我與一群和自己一樣爛的人往來,成天喝酒鬧事,還愛上一個孫姑娘,非要把人家娶進門。
「可人家孫姑娘喜歡有上進心的公子,不把我這個爛紈褲放在眼裡,而我旁的功夫沒有,死纏爛打的本事無法自謙第二。國公爺爺頭痛極了,他不知道怎麼辦,只好另外找個小表妹嫁給我,可那女人……」他沒有形容,只翻了個大白眼。
「長得醜?」予菲接話。
「美,美到讓人膽顫心驚,美到我的心肝受不了,只好離家出走,半路上碰到劫匪,差點命喪刀下,是歐陽勤救下我,然後我……成為現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