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濕答答的狗鼻子遲疑的碰觸他的腳底板。肚子餓了!
「喂!」范孤鴻不悅的縮曲起膝蓋,撐起上身瞪視它。這隻狗還滿有膽子的,居然敢溜進他房裡。寵物和小孩向來與他不親。過去三天他對蘇格拉底視而不見,只在用餐時間按時開狗罐頭倒進它碗裡。
說到吃,他撇了眼腕表,七點三十分,差不多該準備早餐了。昨天晚餐時,維箴告訴他,今天早上九點必須和學校的哲學系主任會面。
真難想像了真的淪為傭人,每天按時準備三餐。
范孤鴻憂鬱的下床。希望葉家的大人早早回家,他才能投胎超生。
「早安。」維箴已經先他一步進入廚房,正望闃馬克懷裡的牛奶發呆。
粲然晨照透過窗格,秋色暖黃,偏生她擰起眉心的結,辜負了大好早晨。對於高維箴動不動就淺頻憂鬱,三天來他已經瞧得很習慣。
「早。」他拉開冰箱門,取出雞蛋、蔥花和幾片培根肉,開始烹調早餐的偉大工程。「一大早你就心情不好?」隨口和她閒聊幾句。
「沒事,我正在想像待會兒與系主任談話的情況。」她落寞的纖指在桌面畫著圈圈。
滋!蔥花擁進油鍋裡爆香,廚房立刻彌浮著強烈的青蔥氣息。
「這有什麼好想像的?多慮!」嘩啦一響,澄黃的培根蛋汁加入油鍋內,他執起平底鍋的長柄,輕輕鬆鬆翻動,趁著培根加蛋不會太老的時刻,剷起蛋餅,兩人份的西式早餐他一隻右手就搞定。
「我很擔心。」她幽幽地吐了口氣。「柯主任約談我是為了討論我返樣接受教職的事,若是面談結果順利,下個學期他將讓我開授兩學分的『哲學概論』。然而現在的學生搞怪又難纏,上課最愛作怪,我一定無法控制場面。你也曉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只要學生發現他可以輕易壓倒老師,以後鐵定會爬到我頭上來,那麼我豈不是連最後一絲師長的尊嚴也淪喪殆盡?唉!」
人家都還沒確定要錄取她,怎麼她已經遠觀到自己站在講台上授課的美景?
「你現在說這些不嫌太早了?我看你還是先擔心主任會不會聘雇你比較實際。」他分派好兩盤早餐,坐在她對面逕自享用自己的那一份。
「也對!」葉宅男傭激起了她另一波灰色的思緒,天呀!這個世界為何充滿競爭,她如何能在莽莽人海中生存呢?「唉!」
又來了!他可不想為她一臉苦瓜而導致謀職失敗負責。「你想點開心的事情,譬如說,日後成為講師教化子民、春風化雨的偉大。」
「你不懂。」她哀傷的搖頭。「雖然師者的任務在於傳道、授業、解惑,然而老子古有名訓:『道可道,非常道。』也就是說,道理倘若可以經由言語傳授流廣,那麼它就不是正道了,所以我在『傳道』這門功課上已經失去一半信心。」
一天到晚聽她談那些老子、兒子的,他聽頭錯腦脹。「你到底主攻哪一門的碩士文憑?」
「哲學研究所。我主修『東方哲學思想』。」
「學哲學的人都像你這麼悲觀嗎?」
「不,這牽涉到西方世界的存在主義,尤其是存在主義的代表作家卡夫卡……」她忽然收住滔滔不絕的介紹,小心的打量他。「我總是談這些玄虛,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豈止無聊,他差點睡著了。
「還好。」范孤鴻聳了聳肩,提起咖啡壺斟了一杯,「不過現在已經八點十分,你是不是該出門了?」
「糟糕,快遲到了。」她驚慌失措的跳起來,拿起身畔的背包匆匆忙忙地離開廚房。
「等一下,你還沒吃早餐。」他連忙追上去。
「我不吃蔥。」她回頭對蔥花炒蛋皺眉頭。
他頓了一頓,眼神有點抱歉。「我忘了。」
「沒關係,一餐不吃餓不壞的。」加快速度趕向大門口。
「等一下!家裡有沒有車?」
「沒有。」
這麼寒酸?!「你幾點面談完畢?」
「十點多吧,做什麼?」維箴百忙中回眸。
「我待會要出門買點東西和今日晚餐的材料,順便繞過去接你。我不太熟悉台北的道路,你撥個空陪我逛逛。」葉家竟連一部代步工具也無,他必須租一輛回來湊和湊和。
「好,我在校門口等你!」消失。
「等等!」來不及了。
十點多到底是「多」多少?他翻個白眼,回頭繼續幹掉第二盤蛋餅。
「嗚……」怯怯的狗鳴聲從廚房角落響起。
他回眸一看,那隻狗仗人勢的蠢狗縮在流理台角落,渴望而遲疑的覷著桌上的培根蛋餅。
「餓了?」他挑了挑墨眉,叉起盤中最後一口金黃蛋品。
「汪!汪汪!汪汪汪!」蘇格拉底眼睛一亮,興奮地跑到他腳邊,狗尾巴搖出詆詆諂媚的節奏。
范孤鴻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當著饞涎的小狗狗面前,把蛋餅送進嘴裡。
「嗯……好吃!」他暢快的拍拍肚子。
「嗚——」蘇格拉底悻悻然地退下去,不屑的嗤哼一聲,回頭挖掘它平時埋藏的私房骨頭。
蠢狗敗走的路徑引起他的關注。就在通往後院的出入口旁,另有一扇拉攏的門,如今被蘇格拉底拉開,露出直通向地下的樓梯,他這才意識到老宅子另藏一間地窖。
身為正式僱傭,他並不算瞞著主子亂闖的外來客,理所當然有權下去探勘地形。
主意既定,范孤鴻放下空盤,朝地下一樓走去。他伸手推開敝陋的木門,榫頭發出嗄吱嗄吱的怪聲。
「吼——」迅猛的黑影突然從暗裡竄出來。優良的運動神經驅使他及時退開兩大步,把腳丫子從蘇格拉底囂張狂妄的嘴下救回來。
「媽的,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狗眼看人低。他怒氣沖沖,回頭搜尋一把合適稱手的凶刀。
「汪汪!汪汪汪!」這是蘇格拉底的地盤,仇人休想跨雷池一步。慢著,他在做什麼?范孤鴻陡然凝定一切動作,錯愕地瞠望手中的鍋鏟。他居然窩在庖廚裡,和一隻高度低於半公尺的笨狗吵架!簡直是自甘墮落,英雄氣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