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良家婦女,居然隻身出入蕃坊的洋人教會,惹人非議丟了梅家的臉面,居然還說沒做對不起梅家的事情!」梅英世咬牙切齒,「因著你父親兄長的臉面,我對你一向睜隻眼閉只眼,沒料卻養肥了你的膽!跪下!」
見狀,早知大事不妙而跟來的房嬤嬤上前摁著她,勸著,「太太,快跪下跟老爺賠罪認錯吧。」
「什……」安智熙滿臉的不甘願及不服氣,「我又沒……」
「父親。」這時,始終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梅意嗣驅前,「這件事我從頭至尾都是知情的,是我縱了她。」
梅英世眉丘賁隆,「你現在是想如何?」
梅意嗣撩起袍子,屈膝一跪,「馭妻無方是丈夫之過,該打的是我。」
安智熙驚疑地看著毫無猶豫想代她受罰捱打的梅意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梅英世倒抽了一口氣,聲線顫抖,「好、好,我就打你!你們兄弟倆,手都伸出來!」
梅意嗣沒半點遲豫畏縮,很乾脆利索地便將雙手伸出,掌心朝天。
梅英世許是氣壞了,也是沒半點猶豫地便狠抽了他十戒尺。
看著兄長勇敢捱了十戒尺後,一旁的梅承嗣便也伸出雙手。
梅英世手起手落,啪啪啪地抽了他剩餘的八下。
罰完,梅英世怒將戒尺扔向牆角,氣呼呼地步出祠堂。
羅玉梅衝上前,抓著梅承嗣那被抽出血來的手,淚如雨下,「承兒……」
「夫人,咱趕緊回去給承爺上藥吧。」
羅玉梅原本慌了,經石嬤嬤提醒,這才趕緊拉起梅承嗣走出祠堂。
不出片刻,全部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正緩緩起身的梅意嗣,以及整個人傻住的安智熙跟驚魂未定的房嬤嬤。
當梅意嗣站起,鮮血自他掌心順著指尖往下滴落,安智熙突然回過神來,她上前抓著他的手,看著他滿是鮮血的掌心,心臟彷彿被狠狠抽了一下,很痛。
她忍不住地皴起眉心,眼眶一陣發燙,然後便濕了。
「很疼吧?」她聲線有點啞。
梅意嗣神情和緩,淡淡地道了一句,「別再說我對你沒有半點真心了。」
聽著,那原本還在她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撲敕滑落……
內室裡,房嬤嬤取來安家讓游醫特製的金瘡藥膏給安智熙。
「這是安家特製的金瘡藥,能迅速止血斂傷。」房嬤嬤在一旁說著,「當初太太出嫁,這雲家老爺特地叮囑一定要放在嫁妝裡的物品,本想著太太性子浮躁好動,易生意時,總能派上用場,沒想到倒是爺先用上了。」
安智熙接過藥膏,瞥了她一眼,「你只要說前頭的療效便可,後面都是多餘的。」
房嬤嬤蹙眉一笑,「老奴去弄盆水來。」說罷,她走了出去。
房嬤嬤一出去,內室裡只剩下安智熙跟梅意嗣。
她翻起他的手掌,細細檢視著他掌心的傷勢,不覺皺起了眉頭。
「父親下手可真重……」她說:「皮都旋開了。」
「可不?」他一笑,「想想這十下要是抽在你手心上,那會是什麼樣子。」
聽他這麼說,她心頭一緊。他就是擔心她捱不住才替她受罰的吧?他將錯全攬在自己身上,還說什麼馭妻無方,就是不想她皮開肉綻嗎?
想想,她人生當中還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為她吃罪受罰呢。
從前她跟弟弟一起搗蛋,弟弟都是賴她頭上,每次被罰站或是被愛心小手打的都是她。
忍不住,她切切地注視著他。想起他剛才說的「別再說我對你沒有半點真心了」,她就莫名的一陣心悸,他對她不是沒半點感情的呀!
之前他對她好時,她還以為興許是長興的船在海上遇到麻煩了,他才必須討好她,好教她回娘家去求救呢。
看來,不是的。
「謝謝你救了我。」她抬起眼瞼注視著他。
梅意嗣睇著她,唇角微微上揚,「你謝的是哪一次?」
「咦?」她微頓。
「前兩天我在石獅塘救了你,你可沒謝我。」他眼底有一抹促狹。
她的臉頰微微地漲紅,「那天你、你親了我的嘴,不就是謝禮嗎?」
他噗地一笑,「天底下有妻子將吻當成禮物送給丈夫的?」
「你問都沒問就吻了,那可不是什麼情之所至。」她說著說著,臉更熱了。
看著她那羞紅的臉龐,他眼底滿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愛憐寵溺。
他本能地欺近她,羞得她將他的手一甩。
「唔!」這一甩,掃到了他掌心的傷口,教他皺起眉頭。
見狀,安智熙驚慌失措,「你沒事吧?」她趕緊地抓著他的手腕,檢視著他的傷,歉疚地直道歉。「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一臉緊張,他胸腔裡奔騰著愉悅滿足的浪潮。喪子後的她不一樣了,喪子後的他們,也不一樣了。
那本該是非常悲傷的事情,但此時他卻忍不住想著,那或許不是壞事。
世間種種,不管喜怒哀樂,總歸都不是毫不道理的。
「智熙,」他聲線低沉卻溫柔,「我們……」
話未完,房嬤嬤進來了,見兩人神情尷尬,安智熙臉上又浮著兩朵紅霞,敏銳的房嬤嬤意識到什麼,她將清水擱下,「老奴去看著春月跟寶兒做事,免得她們偷懶。」說完,她旋身走了出去,還將外面的門輕輕帶上。
安智熙心兒砰砰亂跳,但還是力持鎮定,「我先幫你處理傷口吧。」說著,她擰了條乾淨的濕紗巾,輕輕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掌上的傷口,她一邊擦去掌上的血,一邊輕輕地吹著傷口以減輕疼痛感,「痛的話說一聲。」
「嗯。」他兩隻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她。此時,是他們兩年多的婚姻生活裡最平靜美好的一刻。
她溫柔且悉心地清洗他的傷口,抹上一層金瘡藥,然後再裹上乾淨紗布,總算處理好他兩手的傷。
「這藥如此厲害,我要不要讓房嬤嬤給沛澤居送一點?」她蹙眉笑歎,「小叔細皮嫩肉的,恐怕是比你的傷還嚴重些……」說著,她突然想起方才發生在祠堂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