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三大四小,竟一路朝著石獅塘的方向而去。
當他們到了碼頭邊上,有個男人駕著一艘接駁小船在候著,詹姆將四個孩子交給同行的男子,男子便領著四個孩子上了小船。
詹姆同孩子們揮揮手,孩子們也向他揮手道別,兩邊都離情依依。
詹姆跟那女子就這樣站在碼頭邊上目送著載運孩子跟男人的小船離開,直到船影漸漸隱沒在夜裡的海上。
這時,詹姆跟同行的女人轉過身來,並朝著她藏身的地點走來。
她文風不動地隱身在暗處,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們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聽見他們說話的內容——
「這次的孩子很漂亮,李老一定會很滿意的。」女人說著。
「聽說大員那邊很缺人……」詹姆問。
「沒錯,那女孩再一陣子就能找相公了,價錢應該不差。」
就在他們經過時,安智熙看見詹姆的臉。那是詹姆,卻又不像是詹姆,他臉上見不到平時的溫柔和善,彷彿戴上一副陰沉可怕的面具。
他們在說什麼?誰是李老?為什麼需要漂亮的孩子?大員是安平的古名,他們要將這四個孩子偷渡到那裡做什麼?那女子說那十三歲的女孩很快就能找相公,還說她價錢不差……
喔不!他們在販賣孩童嗎?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是她誤解了什麼吧?詹姆本來就會做為媒介,引薦適合的孩子到一些商家或店舖去做事,或許、或許這次只是要將他們送到遠一點的地方罷了。
即使安智熙在心裡不斷地安撫自己、說服自己,還是壓不下內心的不安、疑惑及不知名的恐懼。
此時,她想起不久前安智秀說的那番話——莫非安智秀知道什麼?可如果他知道,為什麼不直接跟她明說,而是如此的隱晦?
慢著!該不是安家也有分吧?天啊!她忍不住在心裡哀號一聲。
若真如此,也難怪安智秀不讓她去聖母之家了,他是擔心她發現事情真相嗎?就在她腦袋裡的疑惑都快糊成一片之際,碼頭邊上出現另一道人影。
那人往剛才小船離去的方向看著,然後解著綁住一旁小船的繩索。
見狀,她緊捱著各種現成的掩蔽物快速地移動以更靠近碼頭,當她越靠越近,那人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楚了。
趙北斗?
她心頭一震,怎麼趙北斗也出現在這裡?喔對,他是碼頭工人,這兒是他的地盤呢。
只見趙北斗解開小船,然後跳上去,快速地划槳出海,不一會兒也消失在黑夜的海面上了。
她全無頭緒,編不出一張完整的網。
現下的她不能跟著出海,那有相當的危險性,她得冷靜思考對策,她得想想該從何處著手。
安智熙告訴自己千萬別慌。如今她應該先回家,然後明天走一趟聖母之家,探探雇姆的虛實。
回到梅府後門,安智熙輕敲門板三下。
這是她跟春月的暗號,她出門前,吩咐春月戌時五刻在這兒候著她,幫她開門,可如今都已經過了亥時。
雖說讓春月多等了一些時間,但她想春月應該還候著,不敢輕易離開。果然,她聽見門閂移動的聲音。
門開了,她開心地邁開步子進了府。
「春月,讓你久……」就在她涎著笑臉準備跟久候的春月賠聲不是時,她看見的是一張嚴肅又毫無笑意的臉。
她呆住不動,心跳卻急促起來。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嗎?」雖是夏日,梅意嗣的臉上卻覆著厚厚一層寒霜。
「我……」她像是半夜跟朋友偷溜出去兜風,回家時卻被老爸逮個正著的未成年少女,
「我不是有跟你說過嗎?今天跟我大哥……」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語氣嚴厲,「但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嗎?」
「我跟大哥聊得忘我,一時沒注意時間,就……」
其實她跟大哥安智秀的飯局早就結束,會如此晚歸是因為她去了蕃坊,接著又去了石獅塘。當然,這些事都不能告訴他。
她去蕃坊的事已惹出風波,害他替她受了十戒尺,而且……她曾在石獅塘被地痞追趕,若不是他及刻救援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要是他知道她又去了這兩個地方,肯定會臭罵她一頓。
當然,她也可以向他解釋,但在事情真相未明,且安家可能也有嫌疑之前,她實在無法對他說些什麼。
因為什麼都不能說,她只能低下頭,誠心實意地道歉了。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她說。
「誰說我擔心了?」梅意嗣等得有點惱了,忍不住說了言不由衷的話。
他當然擔心,若不是擔心,他不會在這兒喂蚊子。
她抬起臉來望著他,不解,「你不擔心,在這兒做什麼?」
他濃眉一皺,有幾分羞惱,「當然是等著教訓你。」
她愣住,木木地望著他。看著他一臉生氣卻明顯虛張聲勢的神情,她一點都不覺得他煩或是討厭,反倒有種說不上來的暖心。
「喂。」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不是終於喜歡上我了?」
「什……」他陡地瞪大眼睛。
「從前你根本不太管我的。」她說:「我同大哥出去,再晚回來,你都不曾問也沒有異議,就算我以前喜歡你的時候,你也好像感覺不到,連親密的時刻都是那麼淡漠,為什麼現在你……」
「以前喜歡我?」他眉丘微微隆起,有點懊喪。
「是,你感覺不到嗎?」她擁有原主大部分的記憶,很清楚原主對他的情意。
「現在呢?」他直視著她,「現在不喜歡了?」
她微頓,思索了一下。現在不喜歡嗎?不,她好像還挺喜歡他的。
他吻她、擁抱她……甚至對她有非分之想時,她都不覺得討厭。
她知道這表示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並且接受他。
只是,有時她會懷疑那是她自己對他的感覺,還是原主遺留下來的。
當他替她受過時,她會感激,也會難過;當她看見他背上那可怕的傷症時,她感到心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