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她卻……他該感到懊惱,甚至該有點生氣,但不知怎地,他竟沒有。
梅意嗣直視著她也正直視著自己的雙眼,她那一雙過往看起來機靈狡黠的黑眸,如今竟澄淨通透。
「方纔母親對我說,你這一劫傷的不只是身子,還有心。」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但現在看來,你還傷腦了。」
他這意思是說她瘋了?對,她突然跟他說這些話,是夠讓他驚嚇得掉下巴。
「經歷此劫,我只是突然想通了、明白了很多事。」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率真無畏,「人生苦短,生命無常,我這次難產險些連命都沒了……躺著這幾天,我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不想再隱忍委屈。」
聽著,他竟忍俊不住地嗤笑一記,「隱忍?委屈?」他從鼻子裡哼出氣息,不以為然,「梅家縱你由你,你何時隱忍?何時委屈了?」
「想說不能說,便是隱忍。想說不敢說,便是委屈。」她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出嫁前可也是阿爹兄長捧在掌心上的一顆明珠,原也想著能被寵愛憐惜,可你對我只有相敬如賓,從沒半點真心實意,試問,我不委屈嗎?」
他不溫不火,兩隻如熾的眸子直射向她,「那你對我可有半點真心實意?」
「有。」她毫不猶豫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陡地一震,驚疑地望著她。
她清楚地知道原主對他的感情,原主對他是有情意的,如今,她得幫原主說出那不被知曉憐惜的一片真心。
「雖是奉阿爹兄長之命嫁進梅家,可見著你的時候,我也曾期待著你我能夫妻和美,舉案齊眉,可你敬著我也冷著我,我這心火再如何的熱,也終於是滅了。」
聽見她這番話,他頓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他緩了緩神,輕吐一口氣,「你這話的意思是……你曾經喜歡我,但現在不了?」
「是。」她回答得爽快乾脆。
以她這二十一世紀女人的思維來看,他其實就是個混蛋呀!既然不愛,為何娶她?既然娶了?為何不好好去愛?
一個十七歲姑娘嫁了她,往後的人生就要這麼耗在他梅家嗎?雖說一開始也都是各有盤算,但夫妻一場,總也不至於寡情薄倖。
可自她重生在安智熙身上後,她在他眼裡看不見一絲的憐惜,反觀原主可是為了生下他的孩子,把命都攤上了呀。
「你說我冷淡,你呢?嫁進梅家後,你依然故我,壓根兒沒點大戶人家太太的作派,若你喜歡我,想要婚姻美滿,難道不該做出改變嗎?」
「你哪裡知道我沒改?」
「你在家坐不住,經常外出,甚至出入酒肆惹來非議,這叫改?」
「我出去怎麼了?我做了什麼雞鳴狗盜的壞事嗎?我出入酒肆也是跟著兄長,又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外男。」
「你!」
「再說,為了不讓二房三房隔三差五就來唸經,我還換了男裝。」
「什……」她還越說越有理了?
「還有,懷上孩子後,我以水代酒,也不吃辣了,我哪裡不是改了?」
「……」懷孕後,她不吃辣不喝酒?這事……他不知道。
「總而言之,既然你我無愛又不能分開,那麼從今以後便各過各的生活,圖個清靜自在。」
他心頭微撼。各過各的生活?她這話是指……
「我沒了孩子、傷了身子,可說是身心受創,之後,我們分房吧。」她說。
「太太!」這時,一直在門外聽著的房嬤嬤突然大叫一聲——
主子的事,房嬤嬤這樣的身份本是沒有資格說話的,可她是安智熙的奶娘,是看著她長大的,眼見著她越說越不像話,房嬤嬤真是忍不住了。
她衝到繡屏後,急道:「爺,太太她剛歷死劫,這腦袋還混沌得很,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呀!」
「房嬤嬤,我的腦袋從沒像今天這麼清醒過。」安智熙氣定神閒,一點都沒後悔自己說出這些話。
她現在說的這些話,不僅僅是為死去的原主出氣,也是為了自己。
她才不做這憋屈的梅家太太呢!這麼活著,她還沒能找到李慧娘的兒子,自己就得先病了。
在梅家所有人眼裡,她這回是鬼門關前走了一圈,想必也沒人能因為這事為難她。為了往後的日子能清靜無擾,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梅意嗣面上覷不見任何的情緒,只是瞪著兩隻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
「爺,別、別跟太太置氣,她許是傷心過度,說瘋話了。」
「房嬤嬤,我沒瘋,但再繼續過著這種虛偽的生活,我就真要瘋了。」她說。
「哼哼。」突然,梅意嗣低低哼笑兩聲,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你,日後就分房吧。」說完,他將藥盅往桌上一放,發出教房嬤嬤心緊了一下的聲響。
「爺……」房嬤嬤還想把場面緩回來,可梅意嗣寒著臉,頭也不回地離去。
步出屋外,梅意嗣快步地走出他跟安智熙的院子——馨安居。
一出馨安居,他停下腳步,望著滿園花草扶疏。怪了,他居然一點都不憤怒,反倒有一種……解脫了、開闊了、豁朗了的感覺。
往日裡,他同她互相猜忌著對方的心思,誰都不戳破,當然也談不上真心。可如今,她將那厚厚的一層浮油刮除,剩下的是那清新澄透的雞湯了。
他不自覺地勾起唇角,漾起一抹輕鬆寫意的微笑。
沒了油的雞湯,順口多了。
翌日,梅意嗣帶人前往海上拉回寧和號,一去五六日。
這五六日裡,羅玉梅天天來,日日來,不只是關心安智熙的身體,也是為著她要同梅意嗣分房之事。
這宅子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瞞不過這當家主母,院子裡來來去去那麼多僕婢,沒一會兒功夫,話就傳到她耳裡去了。
「智熙,聽說你們夫妻倆要分房?」羅玉梅支開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了身邊的石嬤嬤跟安智熙的奶娘房嬤嬤。
「是的,母親。」她一五一十地回答,「是我提的,他也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