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已經盡量少去寶芸宮,不然淑妃一定會替自己的父親開口求,在她眼中什麼都是小事情,覺得多加一點賦稅不會怎麼樣,覺得降一些官糧不會怎麼樣,那些平民死了又怎麼樣,按照規矩後宮不得干政,可是淑妃非常會跟太后告狀,太后就會叫他這個「兒子」去,母親「一點點小要求」,他就得花上一個下午去解釋,這個要求會對民生造成多大的傷害。
當然,他可以當個輕鬆皇帝,可是他不願,他寧願花兩個時辰去跟太后分析利弊,也不會輕易答應柳太尉的要求。
他二十歲登基,至今六年,朝廷盤根錯節的關係還是讓他頭痛。
他不會答應柳太尉,但還是得安撫柳太尉,那等於安撫皇太后。
想想,賀齊宣眼中又露出凶光,前年立太子之時,柳太尉跟其族親朝臣紛紛上書舉薦要立淑妃生的賀卿,皇太后也不斷叫他過去慈壽宮,說賀卿多出色,多聰明,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太子,但他還是立了皇后所出的賀凌。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給誰,就給誰。
太后當然十分不滿,柳太尉更是直接上疏訴說賀凌品行多麼不端,沒資格當太子,求他收回成命,說只有賀卿才有資格成為將來的一國之君。
笑話,要是立太子都得聽臣子的,他這皇帝是當好看的嗎?
賀齊宣直接把奏章退回,一口氣降了十幾人的官位,柳太尉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沒動,但是,柳家的兒子族親都往下降了一級。
柳家的人這才發現,皇上已經是成人了,早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那個他們一說,就乖乖照做的十歲孩童。
皇帝是打了朝臣一巴掌,但是他不能天天這樣打巴掌,朝臣得自己懂眼色,天天打,臣子不羞愧,他都打得累。
人人都以為皇帝是天之驕子,呼風喚雨,其實皇帝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尤其太后還活著,而偏偏,東瑞國以「孝」優先,皇帝不能帶頭不孝,不然會被天下唾棄。
幸虧皇后的娘家,倒是知道進退的。
賀齊宣有時候會想,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血緣,他的外公,他的舅舅,捨不得皇帝外孫為難,所以從不會要求太多,孩子有了功名才會要求官位,而不是像柳家,兩手空空就想當七品官,小小娃兒就想跟公主訂親,求一世富貴。
不過因為柳家跋扈,皇后有時候也會不滿,雖然她不會說什麼,但他能知道,那種氛圍讓他沒辦法覺得舒適,所以他長年在御書房跟自己的寢殿休息,直到康明杓出現。
康明杓落水那天深夜,他來看她,她迷迷糊糊的睜眼,跟他說了幾句話,他當時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她半夢半醒的,都沒被他嚇到。
他也想過,會不會她只是膽子比較大,會不會「沒有人怕他」只是他自己的妄想,他直到那時才明白,她真的覺得他的臉沒關係。
不怕,不要緊,你就是你。
他沒提過自己的容貌,旁人當然更不敢提,但越是這樣,他越知道自己有多自卑。
有時候他會想,好男兒不應該只看臉,他勵精圖治,給農民減輕賦稅,給商人增加貨物流通商道,太子時期就領兵出征,平定南蠻,民間聲望高——他是個好皇帝。
但所有人看他的樣子都在提醒他,他有一張鬼怪般的臉……
他以為這輩子只有父皇會待他如故,沒想到康明杓出現了。
她沒受過閨秀訓練,很多行為不符合宮儀,偏偏他只有在她身邊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正常人,因為她是那樣落落大方,想看就看,不會躲著他的眼神,想說就說,也不會帶著目的刺探。
「可是,皇上都瘦了,眼睛周圍眼圈也好深……臣妾是大人,皇上不來,臣妾也知道皇上是忙,皇上還是多睡點吧。」
賀齊宣覺得很高興,拉起她的手,放低音量,「可若朕說,朕想見你呢?」
「皇上想見臣妾?」
「想。」
「勞臣妾去見皇上吧,這樣皇上可以多睡半個時辰,多睡多補,看看這眼圈能不能消一點。皇上,睡比吃還重要,肚子餓了還能想事情,要是困了,那可是不得了的。」
「怎麼?你因為太困,辦砸了什麼事情。」
康明杓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真的燙壞過淑妃的襪子……太睏了,所以手腳不伶俐,那鐵壺動得慢,所以就燙壞了。」
「後來怎麼收場?」
「羅姑姑請尚衣監的老姊妹趕緊連夜做一雙一樣的襪子出來,因為那襪子本來就很新,所以寶芸宮也沒發現,事情就這樣蓋過去了。」
「好大的膽子,嗯?」
康明杓入後宮已經四個月,自然摸透皇帝的性子,知道他現在心情不錯,於是只是笑,「臣妾都冒險把這大不韙的事情說了,皇上可得好好睡覺,臣妾燙壞襪子還能補救,皇上是天子,可不能做錯事。」
賀齊宣思忖著點頭,「這句說得不錯,朕……的確不能做錯決定。」
「皇上要是想見臣妾,派王貴過來說一聲,臣妾就去御書房伺候,這樣皇上不用在寢殿跟星闌宮來回奔波,只要去鳳儀宮看公主就可以了。」
她也知道淑妃懷孕,皇上當然也得去寶芸宮看看,不過她不喜歡淑妃,自然略過不提。
「等賀瑜好了,朕讓她自己跟你說謝。」
「皇后已經賞臣妾好多東西了。」
「一碼歸一碼,馬上把人撈起來,賀瑜都病了這麼久,要是真等那幾個死人下來救,那賀瑜……」說到這裡,賀齊宣目露凶光。
康明杓連忙安慰,「皇上別想了,公主不正慢慢好起來,臣妾最近去鳳儀宮問安,皇后娘娘的笑容都多了。」
「說來,朕還沒賞你,你想要什麼?」
康明杓原本想說沒有,但突然一個主意閃過腦海,「想要……」
只說了兩個字又有點猶豫,這樣可以嗎?
賀齊宣不以為意的說:「說吧,救了賀瑜的命,你想要什麼都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