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馨昀望向李萱,滿眼的嘲弄。
李萱咬了咬下唇,順著她的心意走到床邊坐下。
「最近,王爺常去永平宮對吧?」
王馨昀開口,語調裡有淡淡的落寞。
李萱沒回答,只是低頭默認。
王馨昀細細的褐眉糾得死緊,下一瞬,充滿恨意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
「李萱,我真恨你。」
六個字,不長不短,卻道盡她的心情。
李萱抬頭,她不瞭解王馨昀的恨意從何而來,她沒做過任何對不住她的事。
「你為什麼不死掉?你為什麼不在冷宮裡面發瘋?你的容貌為什麼不毀得更徹底?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大哥?你為什麼要被放出來?為什麼不在墜崖那日便跟你爹同赴黃泉?過去幾年,我每天每夜每一刻都在詛咒你!」她瘦骨嶙峋的指頭指向李萱,臉上泛著不正常的酡紅,她眼底怒焰張揚,只是越喊、聲音越微弱,直到指尖發抖、全身力氣用罄,她才趴在床頭不斷喘息。
「為什麼?我做錯什麼?」
李萱面對她激動、惡毒的怒罵,有些愕然。
王馨昀冷笑兩聲,當年那個溫婉柔順的女子已經不復見。
「馨昀……」「閉嘴。
你沒有資格喊我的名字!」她怒吼,吼掉李萱欲出口的話,她定在李萱身上的目光中有憤恨、有忌妒、有哀怨、有千百種數不清的情結。
看著她滿臉恨意,李萱滿腔的話只化成一聲歎息。
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想起過往,想著那段一起玩、一起笑的日子,到底是什麼讓她們漸行漸遠,讓她仇視自己?真的是那道聖旨的關係嗎?這一刻,李萱真的很想知道。
一聲長歎後,王馨昀澀然開口,聲音飄忽而幽怨。
「那年,我欣喜若狂,不斷感激上天賜予自己的好運道,皇上有意為我和靖親王爺賜婚呢,那個我思慕已久的男子,那個英勇傑出、卓爾不凡的男人,我就要成為他的王妃了。
我快樂、我幸福,我幻想著婚後的琴瑟和鳴。
「可是皇上也要將你嫁給王爺當側妃,還說什麼姊妹共事一夫,娥皇、女英再創佳話。
哼!天底下的男人都以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怎麼就沒有人想過如果女人也三夫四婿呢?我不願意,但是沒有人理會我的不樂意,所有人都認為我的運氣已經夠好,不該再抱怨,但……我不甘心!」她發出刺耳的尖銳笑聲,一陣大笑後,她指著李萱。
「那個包著雪芝草的帕子是我繡的。」
李萱定定望著她,不喜不怒,唯有一臉的平靜。
「你不驚訝?你已經猜到了?」
「你的繡工是我和德妃娘娘一起指導的。」
當時她一眼就能看出,只是打死不往這方面想,畢竟後宮三年,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可進了冷宮,無聊時間太多,思緒益發清明。
其實並不難猜,落水、飯食裡放針、李俊良莫名其妙的指控、不利於她的謠言……這些事情背後,再再都有淑妃的影子。
淑妃知道她們兩人同時嫁進靖親王府,總要分出個高下,而淑妃自己竭盡全力想爬上皇后寶座,當然也要將王家人拱上更高那個位置,好鞏固自己的戰友,因此自然要想盡辦法,替侄女掃除妨礙。
「為什麼?我們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們『曾經』是,如果你肯乖乖嫁給我大哥,如果你不要覬覦王爺,我會善待你這個嫂嫂的,是你選擇要與我為敵。」
「婚姻大事,豈是你我可以決定的。」
「你可以以死明志啊,如果你肯跟了我大哥,姑姑可以想到一百種辦法讓你嫁進王家,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放棄。」
她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都帶上滿腔怨恨。
那年先皇病危時,那個李代桃僵的計謀是爹爹訂下的,爹爹很早便看出周旭鏞和李萱之間的感情不同一般,他防微杜漸,向她的公公,也就是當時的信王獻計想一口氣剷除李家父女,沒想到李萱命大,不但平安回到京城,還受封為懷玉公主。
哥哥說,他半路上幾次想要動手,但周旭鏞的乳娘蘇嬤嬤盯得緊,且李萱不言不語、不吃不喝,每天只能勉強灌下一些米湯,他想下毒也無處著手。
他以為,李萱目睹父親死亡、回京再聽見母親上吊,肯定撐不下來的,不死也會半瘋,絕不會危害到她的地位。
這些話,是在父兄決定使計替姑姑剷除皇后、德妃時才對她說的。
父兄從那麼早就開始為她謀劃,可都怪她蠢,看不清事實真相,在周旭鏞與皇上對峙表明不願同時迎娶二妻時,她和所有人都一樣,以為他想娶自己、不想娶李萱。
當姑姑替自己謀略、壞李萱名聲時,她還怨姑姑多事,批評她手段殘忍,怕日後周旭鏞會怨上自己,哪裡曉得她弄錯了,從頭到尾他想娶的都是李萱,不是自己!這個事實太令她震驚,她怎麼都料想不到在周旭鏞心目中她居然比不上一個小丫頭,他竟然寧可為她捨棄王家在朝堂上的龐大勢力,這股勢力能夠助他日後順利坐上龍椅的呀!於是,她覺醒了,不管是否曾經與李萱情同姊妹,若李萱執意要嫁進靖親王府,她們勢必會成為敵人,她不可能給李萱任何機會坐大,她只能除去她,於是她站到姑姑的陣營,使盡心計讓李萱陷入萬劫不復!「你恨我的,對吧!」王馨昀冷笑道。
李萱點頭,誠實道:「想通之時恨過,但我選擇放下。」
「哈!你放下,你竟然放下?我讓人毀了你的臉,你也放得下?」
她嘲諷地笑了,笑聲尖銳刺耳。
她的臉、她的傷竟與王馨昀有關?!她還以為是……算了,都過去了,她何必和一個不久於人世的女子計較?李萱瞬間提起的驚詫平復下去,淡聲回應,「不然呢?讓仇恨把自己逼到走投無路?」
李萱的話讓王馨昀心頭一震,原來……是她把自己給逼到走投無路的?真是諷刺,把她一步步逼到這番境地的不是別人,竟是她自己及她無法放下的仇恨?揚起諷刺笑容,放空的目光落在遠處,帶著些許茫然、些許無助,王馨昀喃喃說著,「我以為我贏了,我以為自己終於成為王爺的唯一,我以為李萱永遠不可能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可是錯了……我錯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