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宮的小灶房本無人使用,李萱來了以後便據為己用。
平日裡,他們吃的是御膳房送來的吃食,只不過周煜鏞雖然是皇子,因不受皇帝看重,再加上永平宮本就位置偏遠,每回飯菜送來不是晚了,就是冷硬得讓人難以下嚥。
李萱發現灶房後頭有塊荒廢的菜園,爬滿絲瓜籐還有一堆野菜,沉魚家裡務農,她自告奮勇把菜圃略略整理後,她們便有了吃不完的絲瓜和蔬菜,李萱又托小太監買來幾隻雞鴨養著,有菜有蛋,生活越過越舒坦。
上回,周煜鏞見到又是滿桌冷食,肉上面還浮著一層肥油,一個火大把桌子給掀了,滿肚子火氣想過來找李萱發洩一番,沒想到卻見她和沉魚、落雁圍著桌子吃著熱騰騰的飯菜,還有說有笑,歡樂暢快。
這讓他更生氣了,憑什麼她們的日子可以過得這般舒坦,他板著臉進屋,本想把她們的桌子也給掀了,可是敵不住飢腸轆轆,他奪過李萱的碗筷,坐下來把滿桌子菜餚一掃而空,自那之後,他三不五時便會過來蹭飯吃。
自己開小灶,要炭、要米、要油鹽醬豆類,落雁不時得去同小太監們周旋,開銷雖然大了些,但李萱認為值得,周煜鏞那麼難討好,現在有了門路,她哪能不卯足勁,盡全力套好關係?她相信,人心是肉做的,等到他們再多建立幾分情誼,她向他提出宮想法便不難了。
李萱燙一個青菜、悶熟一碗絲瓜,再蒸幾顆鹹蛋,當她們將菜端進屋裡時,卻發現裡頭坐的不是周煜鏞而是兩名不速之客。
她忍不住在心中哀歎——久違了,月屏公主與婉清姑娘。
周月屏至今仍未婚配,江婉清卻已經許給三皇子周勍鏞為側妃,周勍鏞成親後便出宮建府,但江婉清為了對付三皇子妃,提升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遺餘力地討好淑妃和周月屏,經常遞牌子進宮。
站在門口,李萱猶豫不已,她早就明白離開冷宮難免要面對一些人,不管是喜歡或不喜歡。
因此她足不出戶,企圖求取幾分安寧,卻沒想許多事便是自己不招惹,也會自動送上門。
李萱將托盤放在櫃子上,垂眉斂目走往兩人面前,屈身一福,低頭輕道:「月屏公主、側妃娘娘。」
「看來高高在上的懷玉公主還記得咱們呢。」
周月屏嗤笑一聲,滿眼陰厲。
李萱沒理會對方的惡意,她不想惹事,只想趕緊把這兩尊大佛送出去,她給沉魚、落雁使了眼色,她們雖遲鈍也知道來者不善,急急忙忙出屋去討救兵。
見李萱久久不吭聲,江婉清揚起聲調說:「看來在冷宮關上幾年,倒是關出幾分規矩。」
李萱淡淡笑著,她不會為這樣的言語而生氣,以前她的清高是面具、是刻意裝出來的,現在則是已經刻進骨子裡,尋常人哪有本事惹怒她。
何況她明白,她們那是心虛,底氣足的人根本不需要靠貶抑別人來提升自己。
她的微笑看進周月屏眼底,引發她一股無名怒氣。
「你在笑什麼?」
「沒有,只是見到公主和姑娘,心裡頭高興。」
「看見我們你高興?可惜看見你,我們卻開心不起來。」
周月屏轉身,翻了翻桌上的書冊,譏諷地對江婉清說:「瞧,人家果然是神童、是才女呢,一出冷宮便迫不及待重拾書本,怎地,想進國子監不成?可惜啊可惜,那裡再沒一個二皇子給她撐天。」
李萱靜望她們,波瀾不興的臉龐上唯有淡然笑意,她明白對方的心眼小,芝麻大的事也會看得如泰山般重,眼前她只能盡力不讓對方挑毛病,免得遭泰山壓頂,那才是真倒楣。
江婉清瞪向李萱,視線定在她臉龐那道傷疤上,她不明白,李萱明明已經變成醜陋女子,憑什麼還可以如此自信?這是她最礙眼的地方,以前她名不正言不順,不過頂了個公主名號,討得皇后的開心便心高氣傲。
如今沒有皇后可依恃,名聲臭了、容顏毀了,皇上又把她放在五皇子房裡,這舉動擺明她早已不受待見,而她明明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憑什麼有如此態度?所以她們討厭她,越來越討厭,討厭得不刨她兩下,心底就不痛快。
「懷玉公主,你大概不知道你進冷宮之後,靖親王就迎娶王妃進門,沒有你在中間糾纏不清,人家小夫妻感情可好得呢。」
江婉清得意說道。
李萱不接話,微側頭看著掌心上的粗繭,依舊笑得雲淡風輕。
「二皇嫂性子溫和親切,連父皇都誇獎呢,去年淑妃娘娘生辰,她花好幾個月時間繡的觀音圖,連皇上都說好。」
周月屏接話。
「可不,人美心巧,這樣的人才配得起靖親王,不像某些人啊,仗著幾分顏色就以為自家的染坊天下無雙,也不想想那骨子裡流的不就是賤民的血嗎?」
「你沒見那薔薇再怎麼裝腔作勢,終究學不來玫瑰的高貴。」
「怎能不裝呢?難得呀,猴子冠上個公主頭銜,也會比蓮花指呢。」
周月屏與江婉清一搭一唱說完,兩人掩嘴大笑。
「可不是嘛,還以為穿上衣服就成公主了呢,旁人分不清,咱們這些知根底的還能不明白?」
她們一人一句說得好不盡興,李萱卻沒把她們的話聽進去。
她們說得興頭起,李萱卻是一副無關痛癢的局外人模樣。
李萱置身事外的態度讓等著看好戲的兩人漸失笑容,她們越是諷刺,心中的怒火越是熾盛。
是怎樣?她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仍然不把人看在眼裡?轟地,怒火蹭上腦門,江婉清一掌拍在桌上,「你那是什麼表情!」難得地,周煜鏞帶起笑意,微跛的腿輕快起來。
光是背影,也能輕易教人看清楚他的快樂,跟在他身後的宮人互視一眼,雖沒交談卻也忍不住腳步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