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彼岸望著她,看出少女眼底戲弄的碎光。
他手一招。
康泰過來,雙手奉上一小雕花匣子。「姑娘,這是訂金,大面額五千兩銀票,三日後來取書法,再奉上五千兩,可行?」
樂不染只瞄了匣子一眼,這是改拿銀子當攻勢,拿錢砸她?
嗯,砸得真好!她喜歡。
「我被夫家休離,你稱呼我樂娘子便是。」在外頭走動多了,知曉外頭對女子的諸多不公,尤其一個被夫家休棄不要的業婦,要不是眾\家給了她一塊可以庇護的屋瓦,她可能被排擠、欺負的更嚴重。
光憑她一人之力是改變不了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要在這女子地位低下的時代生活下去,只能護好自己,隨波逐流。
棄婦難聽嗎?
這並不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沒有選擇的選擇,從來都不是選擇。
比起寸步難行的閨閣淑女,對她來說,已婚身份方便行事多了。
連彼岸臉上原本淡淡示威的意味並不明顯,儘管只是一眼,但樂不染看得出來,他這拿銀子打人臉的奸計,非常的恰到好處,因為她吃這套。
只是當他聽見樂不染要人家稱呼她樂娘子的時候,像是想到什麼,臉上微微閃過一種不知所以的情緒。
樂不染覺得這會兒他看起來倒像個人了。
他抱拳,莫名堅持自己堅持的。「就請樂姑娘臨摹一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帖。」天下人皆知,他那三朝元老的祖父對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情有獨鍾,幾乎到了惜之如命的地步,尋常物件再難討好,他這一趟出來辦差,來回費去時間頗多,眼看祖父的七十大壽在即,從那幅《天上人間圖》得到了靈感,若是能順道帶回壽禮,書法與畫作聯璧,挨的罵應該會少一點吧。
樂不染一心撲在生意上頭,沒去注意連彼岸對她的稱呼。
重金必有要求,要求必然刁鑽,就知道銀子不好賺,尤其這麼爽快拿出大筆銀子來的人,這不是挖了個大坑等著她呢。
這世間,那些個文人雅士,高官權貴,誰不知道王羲之手書的真跡已隨唐太宗葬於墓中,後人能看到的全是摹本,這些摹本裡又以唐朝馮承素的「神龍本」最令人稱道。
「神龍」是唐中宗的年號,摹本上也有年號小印真跡得名,被認為是馮承素奉聖旨於蘭亭集序真跡上所摹,應該是最接近真跡的摹本。
這完全就是一種沒魚暇也好的心態。
現今的人很難想像真跡的字有多美,美到使一代君王迷戀至此,甚至要帶進墓裡去,永絕於世,其實這所謂的「天下第一行書」其實是篇王羲之酒後的草稿,總計三百二十四個字,只是這位書聖酒醒後,曾經試圖把原文重寫好幾回,只可惜都沒有在蘭亭集會時寫得好,又因為唐太宗李世民對王羲之如癡如醉的迷戀,那時的長安城一夜間就冒出成千上萬的王字真跡,外地的收藏也如潮水般的湧向京城,幾位老臣為了監定真偽爭得面紅耳赤,最後也只能一網打盡,全部獻給了李世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論時代走到哪裡,這樣的人不管世代如何更迭,只有多沒有少過。
李世民把王羲之捧為千古一帖,這故事,樂不染從她祖父口中聽了又聽,有一天,祖父酒興倚賴,喝的微醺,神神秘秘的從保險櫃裡拿出層層包裹的東西來,是一疊分層疊放,比保護什麼古玩奇珍、國家寶藏還要慎重的石刻摹拓本。
祖父說,那便是王羲之的神品「蘭亭集序」的石刻華拓本,雖是石刻華拓本卻是真跡。
她從來不會質疑祖父的話,祖父從不護她,祖父對王羲之的喜愛,要她來說並不亞於唐太宗,癡迷程度甚至將蘭亭集序的每個字,勾、撤、捺,翻來獲去研究個徹強。
這幾片薄薄的石刻拓本,是祖父年輕時,去古玩市場時買回來的,除了她,就連她的爸爸都不知道祖父有那麼件寶貝。
「看在公子的誠意上,我多問一句,不知公子要的是馮承素的神龍摹本還是王羲之的真跡摹本?」樂不染眼色清明,十分的淡定。
康泰聽得一頭霧水,但連彼岸倒是聽出她的話中有話。
「王羲之的真跡摹本?」馮承素的神龍摹本已經夠逼真的了,莫非?
「不論是馮承素抑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由放翁來寫就只能是摹本。」
「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若是王羲之的真跡摹本,價格上又要往上提一提,更重要的,收禮的人要是不滿意,我保證將銀子全數退還。」
這不怕吹破了牛皮?
樂不染淡定得很,可連彼岸卻淡定不起來了。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樂不染,這是第一回,他看不透一個女子。
第四章 與神秘公子的交易(2)
樂不染才把窗戶關上,就聽到門板剝啄聲。
「不染妹妹,我可以進來嗎?」是勺娘帶著試探又微揚的聲音。
「勺娘姊進來吧。」樂不染一點睡意也無,心裡正盤算著有筆大進帳後可以撒開手腳做點什麼,對她來說,銀子放著就是放著,也不會生出錢子錢孫來,再多也沒用。
所以,投資就變得很重要了。
「我以為妹妹睡了。」勺娘手裡捧著兩塊布料,是白天樂不染送的藕色和湖藍絲綢。
樂不染隨手剪了燭心,讓燭光剔亮些。「我是夜貓子,不過子時不上床的。」
「夜貓子是什麼意思啊?」勺娘珍重的把布料放下,怕粗糙木桌的小刺勾了絲綢料子的紗,下頭還鄭重的用一塊粗麻布給鋪墊著。
樂不染乾笑兩聲,「呵,我的意思是我像夜鷺一樣喜歡晝伏夜出,以前在家時習慣了到處磨蹭,回過神來半夜已經過去。」打著馬虎眼過去,「不知勺娘姊這麼晚過來為的是什麼?」
「不染妹妹送我這兩塊料子,我很是歡喜,可是,你送我這麼好的料子,自己穿的卻是成衣鋪子的成衣,太讓我過意不去了,這塊藕色的料子我瞧著適合妹妹的膚色,要是不嫌姊姊的女紅沒有外頭的繡娘手藝好,就用來給你裁製兩身外出衣裳可好?」她愛惜的目光從布料上掠過,顯見十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