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讓玄鐸看見,無論誰看見,她都不怕。
摀住心口,彎下腰去,她像要把所有的抑鬱都嘔出來,久久不能平復情緒……
納也憐惜地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只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希望能助她舒緩。
此刻,一雙眸子在長廊的另一頭直射過來,看到這一幕,彷彿要噴出火來。
玄鐸並沒有走遠,方纔那一番對話過後,他又不捨地折了回來,希望能給她「最後」的機會。
呵,每次都說「最後」,其實不過一次又一次的覆轍,他就是這樣愛她,就是這樣不捨……
然而,他看到了什麼?萬般癡情卻換來這樣的情景。
終於他明白了,其實在她心中,納也無可替代,之前忍得那樣辛苦,見了納也,卻真情流露。
要說她絲毫不愛自己,他也不相信,但畢竟比不上最初的愛戀,那種長年的愛戀,在她心裡已經根深柢固,無論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拔除吧?
此時此刻,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的眼淚,只有納也能看見,這說明了什麼?
對她而言,這世上最親厚的人,並不是他這個丈夫……
玄鐸慢慢後退,遊魂一般離開,也不知在花園哪個角落裡呆怔了多少時間,才緩步朝飯廳走去。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灰心的男子,哪怕被世人誤解,被家人嫌棄,從小到大,他亦可以保持樂觀的態度……但現在,他終於懂得什麼叫洩氣。
「老二,你怎麼現在才來?」查哈郡王見了他,急忙道:「叫人尋你了幾遍,飯菜都涼了。」
飯廳裡燈火通明,照著他黯淡的眸子,彷彿一宿未眠忽遇刺眼陽光,他的視線有些不適應。
一家人都在,東瑩已經恢復如常,淺笑著坐在平日的椅上,與納也保持著疏遠的距離,彷彿方纔的一切從沒發生。
玄鐸忽然很厭惡這幕情景,人為什麼要活得這樣做作?為什麼不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她是他至愛的人,他更希望她可以真心快樂,而非遷就。
「阿瑪找我有事?」坐到桌邊,拿起碗筷,他淡淡問。
「既然一家子都在,我也不繞彎子了,」查哈郡王朗聲道,「最近家中發生的這樁大事,你們都應該清楚了吧?」
「阿瑪是說那個什麼原香郡主的事吧?」和婉盈盈一笑,「很好啊,既然有人主動替我皇阿瑪分憂,有何不可?」
她知道,那天她的挑撥已經奏效,否則不會傳來這麼突兀的消息,現下,她只需搬板凳「看戲」便好。
「我已經把玄鐸的意思呈給皇上,」查哈郡王道,「方纔有太監來回覆,說皇上並不贊成。」
「什麼?」
此言一出,滿桌皆意外。
東瑩不由得凝眉,按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她該慶幸才是,但為何卻高興不起來?
就像千辛萬苦備了功課,學堂卻臨時改了考試題目,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冒冒失失,傷了玄鐸的心?
「我猜,皇上應該是害怕公主不高興吧,」查哈郡王望著東瑩,「畢竟,皇上不能薄待了公主,否則別說貴妃娘娘心裡會難過,京中流言也會不少。」
從查哈郡王的神情言語中,東瑩感到他其實是很希望促成這門親事,如此不只乾隆會覺得欠了查哈郡王府一個天大的人情,而且與回疆郡主通姻,也是百利而無害的。
假如,她幫助玄鐸成為回疆郡馬,是否意味著,他將得到父親更多的喜愛?將來,無論他是否當上世子,都會有遠大的前途吧?
那原香郡主,聽說也是美貌非凡、知書達禮,玄鐸若與她在一起……若與她在一起……
東瑩喉中哽咽,無法再想下去,再多想一個字,腦中便如同針刺。
「這個不難,」她聽見自己竭力笑道,「我親自去向皇阿瑪說明,他老人家一定會答應的。」
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瞧著她,沒料到她竟是如此回答。
「姊姊,你當真?」連和婉也覺得不可思議,「你要親手把自己丈夫推給別的女人?」
「男兒納妾天經地義,況且對方是回疆郡主,也不算辱沒了咱家門楣,何樂而不為?」她咬唇道。
「呵,姊,沒想到你這麼賢慧。」和婉諷笑,「真看不出來啊!」
東瑩不語,無論如何嘲諷,在她聽來都已經無所謂了。
傷心到了一定程度,還顧得了這些閒言碎語嗎?
「你……真的要這麼做?」一旁的玄鐸定定地盯著她,好半晌,才沙啞地開口問。
「貝勒爺請放心,為妻一定會把這事辦好。」她不敢看他,哪怕稍稍一瞥,都心虛……
她知道,此刻他一定怒不可遏,可是她又能怎樣?
告訴他,她不孕的實情嗎?到時候,恐怕就不只兩人之間的口角這麼簡單,整個查哈郡王府都會覺得給他納妾是天經地義的事了。
不如像現在這樣,查哈郡王府上下至少對她還存有一絲愧疚,她的未來也還有一絲生存的餘地。
「你再說一遍!」忽然桌子一掀,玄鐸震怒地站起來。
碗筷頓時落了一地,發出巨響,把四周諸人都嚇了一跳。
「額駙,你這是怎麼了?」她明知故問。
「你以為我真想娶那個回疆郡主?」玄鐸再也忍不住吼道,「我只是為了試探你、試探你!懂嗎?」
四下一片死寂,沒人想到他居然會如此表白。
東瑩凝眸,一時之間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試探?」她呢喃,「試探什麼?」
「試探你是否在乎我,是否還愛著別人——」玄鐸的眸中明顯有灰亮的淚光,「只要你稍稍表示出一點點不情願,我便能滿足……可是,你非但如此爽快答應,還要主動去向皇上說情……你……讓我情何以堪?」
這一切只是圈套嗎?他親手挖開的陷阱,卻束縛住了他們兩個人。
為什麼他忽然之間對她這樣不信任,想要試探她?到底她做了什麼,惹得他如此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