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彷彿清瘦了許多,昔日晶燦的眸子失去光輝,黯然淒楚,讓他一見之下,不由得後悔與她賭氣。
這下好了,她走了,是真的生氣了吧?假如從此她再不理他,都是他活該!
玄鐸坐在蒲席上,垂眸發起呆來,只感到日影自那窄窄的窗口射進來,沒過多久,便偏了西,漸漸淡去。
這時,他又聽到腳步聲,臉上情不自禁,露出歡喜,以為是東瑩又折了回來——但回頭看時,卻倏忽失望。
來者卻是董思成。
「怎麼,貝勒爺不想看到我?」董思成瞧見他不甘願的神色,笑道。
「董先生,難為你來探望,」玄鐸起身,微微頷首,「想必皇上已經做出裁定了?」
「貝勒爺不愧是聰明人,」他答道,「皇上說,貝勒爺可以回府去了。」
「什麼?」就這樣輕易地放了他?沒有半點懲罰?
「皇上已經跟回疆的人說明了,原是暑天裡屍身腐壞,迫不得已才那樣做,並非不尊重回疆禮儀,實在不能怪罪貝勒爺。」
「可……回疆的人就這樣認了?」玄鐸越發愕然。
「這由不得他們認不認,皇上說,最多鬧些戰事,咱們大清也奉陪得起。」
「為了我,皇上他……」居然不惜兵戎相見?沒道理啊,皇上幾時變得如此疼愛他了?何況乾隆若真的不畏回疆,當初也不會為安置原香郡主的事百般頭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貝勒爺別猜了,」董思成已經度到他幾分心思,「這次皇上開恩,只因東瑩公主前去求情。」
「什麼?!」錯愕的人霎時僵住。
本以為,她是氣惱地離開,沒料到她居然一跨進宗人府就直奔宮中替他求情……虧他還如此諷刺她,傷了她的心……
「她去求情……皇上就答應了?」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麼簡單,憑他的直覺,一定另有隱情。
「沒錯,」董思成淺笑著,「皇上自然不會輕易答應,只因為東瑩公主拿出了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玄鐸眉間一蹙。
「東瑩公主十五歲時,皇上說是及笄之年,要送她一份厚禮,便賜了張空白的聖旨給她,蓋了御印,說無論她日後要什麼,只需自個兒寫上去便成。沒想到,她不求封賜、不求錢帛,也不留著將來有個萬一……為了救你,居然拿了出來。」
董思成斂去笑容,深深地瞧著他,意味深長地道:「貝勒爺總疑心公主對你的感情,敢問到了這關頭,你還不明白她的心思嗎?她若不喜歡你,早把這聖旨拿出來改嫁了,還等到現在?」
沒錯,她這一生也不知有多少次是用得著這聖旨的,比如在她嫉妒妹妹得到固倫公主封號的時候,比如和婉奪走她初戀的時候……可無論再怎麼難過,她終究沒有動用這件秘密武器,唯獨,為了他。
所以,對她而言,今生最重要的事,便是保他平安嗎?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同意他納妾……一定不是因為不愛他、不在乎他,一定有別的更隱秘的理由,讓她可以如此默默忍受,無論如何,一定是為了他好。
他不該那樣惡意地猜忌她,憑著這些日子對她的瞭解,他還有什麼可疑惑的……他,真是太傻了、太不該了!
「董先生,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玄鐸忍不住脫口道。
「當然,隨時都行。」董思成回答。
話音未落,他已奪門而出,不願意再浪費一刻,已經蹉跎了這許多時日,他不能再等了——
乾隆答應,晚膳前就放他回來。
已經有多久,沒回查哈郡王府了?推開退思塢的門,彷彿已經隔了好幾世了。
這裡,與她前塵的記憶還是一模一樣,坐在窗前,那碧水縈迴,落英紛紛,依舊如常。可是,她與玄鐸之間,卻已經歷了生死……
牆上掛著玄鐸昔日為她繪的「美人憑欄圖」,記得當初她在那隔岸柳林叢中,添加了一抹身影——那是一名青衣男子,與憑欄美人遙遙相望。
這個秘密,他可曾察覺?應該沒有吧……否則他會明白她的心思,還怎會跟她鬥氣到此?
奇怪了,他已另娶新人,為何此圖仍然懸掛在此,似乎不曾移動,他不怕新娘子看了不高興嗎?
是了,新婚過後,他們便到江南遊玩去了,想必此間擱置,他也就忘了……
將圖取下來,撫在手中,細細觀看,昨日種種湧上心頭,引得她又要落淚。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她只當是婢女到了,頭也沒回便道:「你們去池子裡採些藕花來,用那琉璃瓶子裝了,送到這兒來,額駙他最喜歡聞這藕花的清香,一會兒他回來了,定會歡喜——」
身後沒人回答,她只當婢女靜靜地聽著,於是又道:「晚膳準備幾樣額駙喜歡的小炒吧,比如竹芛條、南瓜花什麼的,他這人怪著呢,不大愛吃肉,你們吩咐廚房,以清淡為宜,再備些時令水果來——」
身後仍沒有聲音,東瑩不覺詫異,猛然回眸,登時瞠目,愣在那裡。
玄鐸……
他、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居然一聲不響的立在門檻處,悄悄看著她,臉上……似乎有一抹笑意。
「看來是分別太久了,你連我的腳步聲都不認得。」玄鐸上前,緩緩道。
這又是在責怪她嗎?認定了她不愛他,無論犯什麼小錯,都變成了天大的罪過……
「貝勒爺大安了,」她忍不住哽咽,「那我也該去了,免得礙眼……」
剛想從他身旁掠過,卻被他一把抱住,擁在懷中。
強烈的體溫迎面而來,緊緊包覆著她,讓她的眼淚融了似的,滴落不盡。不,是整個人都化了似的,軟在他懷裡,也忘了掙扎。
想念這樣的時刻,已經好久了……多少個夜裡,她臥不能寐,便緊緊抱住被子,幻想是他……
忍不住掄起拳頭,猛捶他的胸口,像在責怪,又像在撒嬌。
玄鐸也不還手,就任她這樣打著,十下八下之後,看她消了氣,忽然將那雙纖纖素手掰開,擱在自己的腰間,微笑的俊顏貼上她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