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確實怕苦,但為了不讓五官皺成小籠包樣兒只好死死繃著臉皮呢。喬倚嫣這幾日伺候大將軍湯藥,多少是瞧出點端倪。
她內心在笑,面上不顯,端莊道:「請將軍張口。」
蕭陌以為她是要望聞問切一番,畢竟醒來這兩日,她對他根本是按三餐在把脈,於是大將軍聽話張口,下一瞬就發現口中被投進一丸小東西。
……甜的?
甫嘗到滋味,蕭陌雙目細瞇,眉頭陡蹙。「我喝藥不需要糖丸甜嘴。」拿他當三歲孩童哄嗎?
喬倚嫣好脾氣地搖搖頭。「不是糖丸,是消除藥味、清涼氣息的甘草薄荷蜜,含在嘴裡待它慢慢化開,唇齒間以及喉底便會舒爽許多的。」
聞言,蕭陌口中果然漫開薄荷葉的涼氣,帶著淡淡甘草蜜味,連鼻間都泛開一股清新,本要被吐出來的小東西最後成功留在男人嘴裡。
真乖呢。喬倚嫣暗暗讚了聲,都想探手去拍拍他的腦袋瓜了,但得忍住,她可不想一來就嚇著他,如此膽大妄為的話極可能被他抓下爪子直接廢掉,那對他倆長長久久的將來肯定不太好。
甘草薄荷蜜令口中生津,蕭陌緩緩嚥下,目光透著打量。「所以喬小姐……是醫者?」雖說皇上賜婚,她也住進來了,但什麼「娘子」、「夫人」之類的稱謂,他可喊不出口。
喬倚嫣搖搖頭。「不算是吧。」
他雙眉微攏。「我底下親兵卻說是因喬小姐出手,用了獨特手法醫治才令我轉醒。」
「將軍昏迷大半個月,湯藥難進,只得用針灸、藥洗之法,倒也不算獨特。」她唇角輕翹。「妾身說自己不算是醫者,是因太尋常的病我可不會治。」
蕭陌險些噴出化掉剩半顆的甘草薄荷蜜。
……太尋常的不會治?是不屑出手吧?當真好大口氣!
在男人利目瞪視下,她仍淺淺勾唇,接著道:「將軍此次是病到快沒命,風寒襲肺,高熱不退,導致肺腑發炎,如此不尋常的重症,妾身恰好能治。」
蕭陌眼角不禁又抽搐了。
喬家豪商的名號他自是聽聞過,北境一帶有不少喬家的產業,幾座屯堡的百姓們亦有不少是在喬氏底下討生活,又或者與之有生意上的往來。
喬家上一任掌事是他們家老夫人,老人家掠過性情偏軟和的親生獨子,幾年前便把大權直接交到嫡出的孫女喬大小姐手中。
他領軍長駐北境,關於喬家的事即便沒興趣知道也會聽得一二,沒料到有朝一日需得跟對方「短兵相接」。
而眼前這位據說甫及笄便接下龐大家業的年輕女子,與他腦中所以為的商家女是那樣不同……似精明,卻不太外顯,說她狡獪,眉眸間又像十分真誠,說起話來語調溫柔,但話中透出一絲傲氣,有點嬌,有點蠻,翹著唇角淺笑的模樣像一直想來親近,親近他……
為什麼?
他與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兩人,尋常姑娘家不是該臉紅害羞嗎?
但她沒有,一丁半點兒也沒有,衝著他笑咪咪的,眸底發亮,好像早已和他混熟。
他看人一向頗有自信,這一回竟有些琢磨不透這位喬大小姐。
但無論如何,確實是她憑著賜婚聖旨強勢「進駐」行軍大都統府、照看了他的病,終才讓他清醒張眼。
「喬小姐出手,蕭某很承這個情。」他抬手抱拳對女子拱了拱。
原是立在桌邊收拾藥盅、藥碗的喬倚嫣動作微頓,忽地斂裙在他身側的一張靠背椅上落坐,兩肘靠桌,雙手的十指交疊支在顎下。
「將軍既然承情,那欠的這份情眼下就還了吧,如何?」
蕭陌被她發亮的眸光瞧得頭皮隱隱泛麻,還好他慣然繃著面容,僅淡淡問:「喬小姐要蕭某拿什麼來還,直說便是,只要不犯天朝律法,某定當竭盡全力。」
她笑出聲,笑音琳琅,隨即抓袖掩嘴正了正神色,道——
「妾身是想,將軍能不能改個口,別總是喚我『喬小姐』,聽著就覺生分……妾身要將軍做的事很簡單,往後還請將軍喚我的小名『嫣兒』吧,家裡人都是這麼喚我的,我想這應該不犯法。」
是沒犯法,但蕭陌頭皮當真泛麻了。
她說家裡人都喚她小名,要他也跟著喚,既要還恩情,他沒理由不照辦,只是她的要求那麼理所當然,真把他視為親人一般。
他沒有所謂的親人、家人。
早在十四歲那年被逐出家門,便孑然一身。
眼前這個自來熟的姑娘卻一把將他畫分到「家裡人」裡?
以她身為喬家掌事者的身份和該具備的能耐,他不信喬倚嫣不知他的身家底細,畢竟這些年備受朝廷重用,加上榮威帝有意關注,他出身景春蕭氏、後被長輩們從族譜中除名的事,早已讓言官們刨出來。
那些言官們年年上摺子參他,說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洋洋灑灑的罪狀沒湊足一百也有五十條,而當年宗族對他的驅逐,事情真正的面貌,又有誰能洞察?
「將軍沉吟了這麼久,是悔了?不肯還這個情嗎?」女嗓清清潤潤。
蕭陌回神,見喬大小姐微挑柳眉猶然淺笑,正偏著螓首等他答話。
「不是。」有種被逼著往陷阱裡跳的錯覺,他硬著頭皮道:「蕭某未悔。」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喬倚嫣點點頭,一下子笑出了柳眼梅腮。「一開始肯定不習慣,但喚著、喚著自然就會喚熟,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啊,不如將軍現下就喚一聲試試?」
才剛回過神的大將軍又呈現一臉怔然。「……試、試什麼?」
「試著喚我小名啊。」不依不饒,一臉期待。
這不是被逼,是徹底被拐了,刀山火海都得頂著幹。蕭陌氣息有些不穩,仍磨著兩片嘴皮喚出聲——
「喬……嫣……嫣兒……」他跟她真的很不熟啊!
如此艱澀難聞的嗄喚,卻為他換來了一朵似盛夏玉荷初綻般的笑靨,那力道驟然撲面,震得他神識泛茫,有點暈又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