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未立即答話,是從容結束整個灸藥針療的過程並收拾好器具後,才揚睫迎向蕭陌的注視,菱唇上的笑略顯狡黠——
「妾身是看出來了,只要將軍實實在在被確認『已亡故』,那北蠻聯軍必會再次集結而來,可惜妾身不是蒙剎細作,沒法兒讓將軍拿捏,但慶幸的是,將軍手中已穩穩捏住一名真細作,將軍想來個將計就計,誘敵入彀,妾身是能幫上大忙的,你信不?」
蕭陌眉間成巒。「你能幫什麼忙?」
菱唇上的翹弧拉得更開,露出潔白貝齒。「妾身能為將軍哭棺啊。」
「……」剽悍精明的某位大將軍很是傻眼。
兩日後,夜半時分,大軍屯堡行軍大都統府的深院內,傳出一聲響亮又淒楚的女子哭號聲。
是誰跟天借膽了?
敢在這座守衛森嚴的將軍宅中號啕大哭,還越哭越發淒厲,都沒人管嗎?
等等!原來夜半大哭的人是……是這座宅子新來的女主人——將軍夫人!
難怪無誰能管,當家主母在自個兒府裡哭啼,她愛怎麼哭就怎麼哭,只是總該有個緣由吧?明明是奉旨嫁進來沖喜,該要擺出歡歡喜喜的樣貌才可,如今卻連樣子都不裝了,哭得這般淒慘,跟號喪沒兩樣……啊!啊啊啊!號喪?
是號喪沒錯啊!
行軍大都統府的某個暗處,細作伏在那個角落已整整一個時辰,兩眼瞬也不瞬直盯著燈火通明的主院。
自大將軍蕭陌在戰場上落馬被扛回來後,主院四周的戒備嚴密到前所未見,這段時候能踏到裡頭的除了幾名心腹將領和親兵,另一位就是受天朝皇帝賜婚嫁來沖喜的新晉將軍夫人了。
但今夜的主院很不尋常,守衛的調度沒能按部就班,似因裡頭出了大事,終才露出這點空隙讓人鑽探進來,加上主屋裡哀慟不已的女子哭聲,還有僕婦和婢子們的頻頻勸慰——
「夫人要保重自個兒身子啊,將軍大人他、他受那箭傷本就凶險……欸,熬不過閻王爺那關又能怎樣?總歸都是命,接下來會有很多事得處理,全靠您發落,您可不能把自個兒哭壞。」
「是啊是啊,芳姑姑說得對,將軍既然都這樣了,而您也嫁進來了,往後這行軍大都統府裡的大小事兒全落在夫人肩頭,素心會護著夫人,夫人也要保重自個兒啊。」
「夫人別哭,很傷身子的,您、您這麼個哭法,丹魄也、也忍不住要哭了……嗚嗚嗚……」
「臭丹魄,哭個啥兒勁兒,惹得夫人哭得更厲害了啦!你、你……嗚嗚嗚……可惡,害我也要哭了,嗚嗚嗚,咱們家夫人怎麼這麼可憐,將軍也實在是個沒福氣的,怎麼就這麼去了,嗚嗚嗚……」
終於,紙包不住火了吧?
窺伺這一切的細作兩眼放精光,興奮之情無比澎湃。
看來前兩天的「召心腹副將們入內議事」,若非蕭陌迴光返照,便可能是為了交代後事。
大將軍這一撒手人寰,直接受到衝擊的自然是枕邊人,而這位喬大小姐儘管掌著喬家產業,說穿了不過是一名商家女,到底是女子啊,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只曉得哭,竟不懂「大將軍之死」這樣的消息若外洩,會帶來如何的震盪。
愚婦啊愚婦……細作咧嘴無聲笑開。
是夜,大軍屯堡被喬家的車隊鬧了個雞飛狗跳。
不少百姓揉著惺忪睡眼出來探看,搞不清楚發生何事時嘴上還罵罵咧咧的,待定睛瞧出是什麼玩意兒經過家門口,全驚得關窗落閂,口念佛號。
連細作覷見那玩意兒,眼珠子也快瞪突。
果然是北方豪商,自家的大將軍姑爺才斷氣兒,喬家車隊就運來好大一座紫檀棺木,這座棺材堪稱是天朝工藝之極致,瞧那完美無比的流線,再瞧那上頭精緻細膩的雕刻,還掐金絲、鑲寶石,極盡奢華。
可是再如何華美奢侈,棺材就是拿來裝死人的,拿這座價值連城的紫檀棺來裝鎮北大將軍蕭陌,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細作的一顆心這會子終於篤定了。
大將軍蕭陌因箭傷故去,這消息他得趕緊傳遞回去,好讓蒙剎國主盡速增兵,殺個天朝北境措手不及。
暗夜,趁著前頭主院正鬧騰著,一道矮壯黑影成功避開巡邏守衛悄悄溜到行軍大都統府後院,黑影翻出高牆,接著便似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半個時辰後——
「因箭傷亡故」的鎮北大將軍蕭陌,現身在離大軍屯堡不遠處的邊陲前線。
亡故?嘖,怎麼可能!
不但沒見閻王,大將軍上馬依舊奔馳如電,手中銀槍依舊舞得虎虎生風,殺傷力未減絲毫。
箭傷?別鬧了!
大將軍全須全尾好得很,追根究底全賴新晉的將軍夫人好手段,灸藥針療治妥他的風寒高燒和體內炎症。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當真對得沒邊兒,精氣神飽滿的將軍大人在聽到親兵屬下快馬送來的匯報,險些又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被一道聖旨直接保送到他府裡的女子,他的將軍夫人,喬大小姐。
「小八,你說她幹了什麼?」身後立著一支精銳勁旅的大將軍眼角與額角又一次狂抽,在遠天已透微曦的寒光中,氣息略不穩且有些咬牙切齒地質問這位名喚小八的少年傳令兵。
小八據實再報,清晰道:「稟將軍,將軍夫人命人連夜運棺入府,那座紫檀木大棺在喬家車隊護送下,差不多繞遍了整座大軍屯堡才運進府裡,也差不多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將軍這回算是死透澈,還被不諳軍務、不察軍防的將軍夫人給露個底朝天,錯誤消息洩得非常之自然。」說到後頭,小子兩眼爍光,像崇拜誰崇拜個賊死。
小八繼而道:「將軍夫人那一聲哭喪簡直驚天地、泣鬼神,加上貼身僕婦和婢子們演得入戲,效果好得不得了,那名細作被餵飽假消息後,果如將軍所料,連夜離開行軍大都統府出了邊關,此時正奔向敵營,咱們一路緊盯著,一切皆在掌握中。」略頓了頓,禁不住胸中灼息燒騰,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