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鬧得太響,但又喚不醒人,她當機立斷跨坐在他腰上,左右開弓輕賞他好幾下巴掌。
「宋觀塵!」記起之前他頭一回夜闖,睡到日上三竿難喚醒,她最後出招好像是掐他兩耳,那就再試一次。
她抓他耳朵使勁兒掐。「你醒醒……啊!呃……宋、宋觀……呃呃……」
一陣天旋地轉,她連口氣都沒能換上,頸子就被男人一掌扣住,遭他反壓在地,後腦杓撞在地板上的這一下著實不輕。
她兩手改掐他的健腕,努力擠出聲,這一次宋觀塵反應倒快,五指陡鬆,但沒有移開,指尖冰涼的大掌密密貼著她溫熱頸膚。
蘇練緹克制不住地顫抖,頸側脈動尤其明顯,莫名覺得他的指尖似對那一顫一顫、活生生的脈動格外留連。
月光清清的屋內,他背光壓在她僅著單薄寢衣的身子上,幽暗無明的臉上,那雙長目是唯一的亮點,既清亮又深邃,瞳仁兒裡彷彿竄著兩簇火,瞬也不瞬朝她越看越近,近到鼻尖都快觸到她的,那姿態如猛虎嗅薔薇,又像想藉由氣味再次確認被他壓制住的人是誰。
該不會還沒夢醒吧?
難道是……還不夠清醒?
「侯爺,是、是民女……蘇練緹。」她暗暗吞嚥唾津,一聲輕呼險逸出口,因為男人像確認足夠了,連聲知會都沒給,放任整個人壓下來,冰涼涼的臉直接往她頸窩裡埋。
是很沉,但還能順利呼吸,所以她沒有選擇掙扎,而是用沒被壓住的那一條細胳臂悄悄環上他的背,攤開五指在那方寬背上輕輕拍撫。
「侯爺作惡夢了。」並非問句,是淡淡道出事實。他氣息不對,體溫偏寒,滿額冷汗。
背脊甚至很隱晦地發顫。
她身上的男人沒有答話,當她主動抱他、拍撫他時,她能察覺到他渾身先是一震,接著才很慢很慢地放鬆,最後虛脫一般賴著不動。
她推敲著,閒聊般再次開口,嗓聲溫柔。「侯爺這一世活得順風順水,過的好生滋潤,那麼……這個惡夢應該就不是今生事,而是前世憾了,是嗎?」
埋在她頸窩的那顆腦袋瓜似有若無蹭動,感到他深深地呼吸吐納,亦感覺到自己的單衣衣角被他一把抓住,越揪越緊。
她好香。
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軟綿綿充滿實感,獨觸於她的馨香融進一股能令人定靜的氣味,似檀似蘭,在這小院中她親縫親制的每顆迎枕、抱枕以及每塊坐團,他都能嗅到那樣的沉穩香氣。
困鎖在惡夢中,他嗅到的是她的氣味,香氣化作一根無形卻無比柔韌的線絲,伸向他,將他纏繞,再一點一滴、一寸一縷,慢慢把他的神識從夢中拖出。
先是氣味,然後是她的聲音,再來是她的碰觸。
他終於擺脫糾纏,終於徹底清醒,終於重新掌控了自己。
終於。
似意識到自身正耍賴般壓得姑娘家快喘不過氣,他終於抬起頭,下一刻即從她身上翻下來,與她並肩平躺在溫潤的木質地板上。
蘇練緹胸房確實被壓得有些疼,男人翻身躺在身側,她也沒想挪動,僅悄悄抬手揉了揉自個兒胸脯,再悄悄吐出一口氣——
忽然——
「我已許久未夢。」宋觀塵靜道。
她心頭一震,直覺那定然是個很糟糕很糟糕的夢——
一個真正在他命中發生過的惡夢。
「民女倒是常常作夢,夢中許多皆是前塵之事。」她內心暗歎,語氣仍像閒談,半帶好奇。「侯爺的夢,那夢裡之人可還記得有誰?」
不是沉默以對,亦沒有令她久等,她聽到微啞輕沉的男子聲嗓蕩在夜裡。
「有我,有瑞王父子。」
蘇練緹驟然一凜,從心到四肢,從內到外,狠狠抖了一記。
這話題他竟沒有避開,那麼,她就更不可能停在這裡或迴避。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她很訝異自己的問聲可以這麼穩。
這一次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忍不住側目,見他兩眼直直望著挑高的.似在沉吟如何說道。「上一世……本侯在歷劫半年後被救回,在治傷不久之後,關於本侯傷勢的種種流言蜚語便也傳開。」略頓。「那些並非流言,更無蜚語,全數是真。」
蘇練緹一下子便想起那些話,那些錦京百姓們在茶餘飯後偶爾翻出來閒聊的閒談。
他們說,那十二歲的宋家大郎毀了容貌還不是最慘。
他們說,被請進宋府的御醫們不僅忙著醫治小小少年臉上的火燒,更得醫治渾身上下數都數不清的鞭傷、咬傷……
他們還說,那少年甚至連胯間玉莖以及後庭魄門亦傷痕纍纍。
歷經前面兩世,蘇練緹之前試圖釐清他暗殺瑞王父子的因由為何時已大致猜出,只是今夜聽他主動提起,清冷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卻是往她心湖掀起浪濤。
他開始將夢中的一切告訴她,不只今晚所作的夢,更有上一世在無數夜中令他驚醒的夢境,他淡淡述說,彷彿那些真的僅是夢罷了,夢中出現的人、那些人做過的事,全是虛空。
「……到後來,藥下得越來越重,有一回趁機想逃,從那艘畫舫跳進河裡,游不到岸邊便沒了力氣。」他嘴角忽然勾了勾。「那一次像是真的死去,魂魄離體,看著自己像塊破布般被打撈起來……直到後來受斬於西市口,才又再次體會到那種感覺,看著破碎的自己被拾了去、再被一針針縫合……」
蘇練緹喉頭發堵,淚水早已濕了雙眸,把兩邊軟絨絨的鬢髮和耳朵也都打濕。
原來他的臉是那樣傷的。
原來傳言中那些鞭傷、咬傷,甚至是他胯下股間的傷痕,根本是閒言碎語中輕描淡寫掃過的一筆,而一名小小少年所歷之劫,其殘酷可怖,又有誰知?
那道平靜無奇的男嗓繼而又道——
「瑞王喜歡孌童,瑞王世子盡得乃父之癖,這些事被遮掩得極好,加上瑞王又是聖上一母同胞的至親手足,即便所有罪行真能人贓俱獲,若天子有心回護,絕對動不了他瑞王府一根毫髮,更別想要毀其根基……這些事,本侯是上蒼陀山習武之後才漸漸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