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求他呢。
他心情大好,伸手彈了她雪額一記,見她又攛眉又皺鼻,挨疼了卻不敢哼聲,表情竟好生可愛,於矩他大爺的心被大大取悅,揮揮手要她安心退下。
蘇練緹回出內寢,快手快腳胡亂收拾一番,把男人的靴子一併藏好,才打開屋門,她家師妹還沒來得及離開,師父花無痕已陪著提督織造太監齊連走進她這座小院子。「景綿,幫師姊迎貴客。」她定下心神,露出得宜笑顏。
「好咧。」小姑娘頓時精神百倍,蹦蹦跳跳地幫忙把兩扇門大大打開,把幾扇窗子也都推開,登時整個外間明亮清雅,通透到令人很容易忽略掉垂紗後頭有什麼樣的景致。
蘇練緹主動迎向師父以及齊連。
貴客到訪,然這位貴客與「幻臻坊」關係非比尋常,與她家師父之間的糾葛更是讓人霧裡看花,卻越看越想看。
每每瞧見她家明明已年過四旬卻仍然清俊如昔的師父,與那位掌著織造署的提督大人立在一起的畫面,乾乾淨淨、瘦瘦高高的兩名男子,差別僅在她家師父的身長較對方略矮了些,膚色也更白皙了些……相處的氛圍那是長久以來養成的,靜好閒適,眼光相交間彼此會心一笑。
看著那樣的他們,蘇練緹心裡頭就不住地騷動,彷彿來了一群蝴蝶任性震翅,震得人都要臉紅心跳,即是與她「幻臻坊」頗有交往的貴客,自是不用蘇練緹開口,齊連已隨花無痕將靴子脫下,還是花無痕順手接過去擺放在自己的黑履邊,這一脫一遞、一接一放間默契十足,沒讓蘇練緹或方景綿這兩個弟子有「服其勞」的機會。
方景綿年歲尚小,還瞧不出其中細緻之處,蘇練緹則很努力地克制臉紅,朝齊連微微屈膝一福,落落大方又不失禮數地將人迎進去。
不待她啟唇多說,齊連一下子便被那座繡屏引去所有注意力,如同昨夜不請自來的某位侯爺那樣,沉迷細賞般在巨座繡屏前佇足良久。
再有,此際門窗皆大敞,爛漫春光落在繡面上,投落、穿透、籠罩、鑲嵌,竟把上頭的「江山煙雨」鬧出一種撥雲見日甚至是雲開月來之感,沉寂裡藏著無數靈動,靜謐中見大道通天。
對於織造署上壽要用的這座繡屏,蘇練緹半點不擔心,真要說,這已是她第三次繡出這面屏風,而這一世的成品又更精緻,她內心無憾了。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在她記憶中亦清晰起來——
明日,織造署的人便會過來將繡屏運走。
再過十日,皇帝老兒大壽,百官進宮壽,織造署獻禮恭賀,這座「江山煙雨」繡屏在諸多賀禮中大放異彩,顯現出東黎刺繡工藝之高絕,令在場前來賀壽的外邦使臣們驚羨不已、噴嘖稱奇。
然後她會被皇上召見,龍心大悅的正霖帝會許給她一個心願。
上一世,她把請求指婚的心願改掉,跪請聖旨賜下令牌一面,讓她能憑著皇家令牌請動太醫院的大國手們為師父花無痕調理身體。
她家師父一直以來就有哮喘的毛病,以往仗著年輕還能帶著她四處遊歷,如今年過四旬,身子骨真的較以往虛弱許多。
她上上世嫁進卓府,幾年後師弟和師妹結成連理,師妹嫁雞隨雞,最後亦隨師弟回北陵定居,師父的病情便是在那時急遽惡化,待她知道時根本也無力回天。
這一世,她依然想求那面能請動太醬院御醫的皇家令牌,保她家師父平安康泰。
齊迪這邊果然如她所預期,從眼前的這一幕「江山煙雨」中回過神後,眼角都有些濕意了,連聲讚好。
「好了,沒瞧見孩子臉都紅成那樣?大人再稱讚個沒完,緹兒臉都要冒煙了。」花無痕淺笑溫言,不近看的話,不容易發現眼角與嘴角的淡紋。
齊連笑著打趣兒。「本督就不信,有這般絕妙技藝的好徒弟,花先生能不驕傲不欣喜若狂?」
花無痕眼神流轉,輕和道:「我自然是驕傲又欣喜,大人豈會看不出來?」
……得了。蘇練緹決定直接臉紅給兩位「大人」看。
她不忍,也無須再忍,反正他們皆以為是過多的稱讚才令她害羞臉紅。
齊連這邊很快下了指示,敲定明日一早便會遣一小隊人馬過來包裹撤運。
待兩位「大人」離開絲芝小院,蘇練緹在小師妹方景綿的幫忙下,攤開一塊紅巾將整座繡屏完全遮蓋起來,眼不見為淨啊,以防她再繼續瞧著,動不動又想添進更多東西,需知「留白」亦是一門學問。
這件「江山煙雨」的繡作,至此終算大功告成。
只是該做的事已然做完,方景綿一副想賴下來長聊的模樣,一屁股往角落枕堆那兒一坐,自發地提起養在小爐上的陶壺,替自己倒了杯熱茶。
小丫頭不怕燙舌似的先灌了一大口,這才一吐為快道:「師姊,你說啊,那個什麼斷袖之情、龍陽交歡,就是師父和齊連大人那樣吧?」
正想著該用什麼借口支走師妹,好讓藏在內寢裡的某位大爺趕緊離開,驟然聽到這話,蘇練緹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跤。
「你、你從哪裡聽來這樣的詞啊?」震驚。
方景綿揮揮手,像在表示這沒什麼,小臉蛋老氣橫秋。
「外頭不少書攤、書肆都有話本可買呢,有才子佳人的本子,也有才子對公子、公子對小廝、小廝對王爺、王爺對將軍、將軍對軍師……欸,多的是,咱們家的織工和繡娘們常是湊錢去買,大家輪著看,既能調適身心還能多認識一些字,咱看多啦,沒啥稀奇,只是師父和齊連大人這一對活生生在眼前上演,就覺好奇些啦。」
蘇練緹到得這時才驚覺自己有多無知!
竟還以為她家小師妹單純天真好糊弄,根本天大誤會!
只是小師妹到底都看了什麼東西?
奇書嗎?還是其實就是……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