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她衷心道,幫小姑娘整理領子和腰帶。「景綿可好看了。」
方景綿開心笑。「謝謝師姊,師姊對我真好。」
「景綿待我才是好,永遠那樣信我。」連要她隨自己去偷皇帝下曝屍、不得收殮的罪人屍首,她竟也二話不說、半句不問,隨她一起蠻幹。
方景綿再次咧嘴笑開,露出可愛酒窩。「我們是一家人嘛。」
「嗯,一家人。」蘇練緹眼角有些泛潮,再次感恩上蒼賜給她如此神妙的機會,能夠修正她曾犯下的錯、保住該珍惜的一切。
「我要穿出去讓師哥瞅瞅,知道是師姊親手替我作的,他肯定會羨慕得不得了。」小姑娘說風就是雨的,一說完人便跑開,撩開紗幕跑了出去,很快已不見影兒。
終於終於,可以專心對付鳩佔鵲巢的某人了。
此際若再把門戶全數關起反倒容易讓人起疑,所以就保持原狀。
她自認襯不出興師問罪的晚娘臉孔,但覺得還是要嚴肅一些才好,所以努力板著臉,而為防旁人耳目,也顧不得什麼了,乾脆整個人鑽進床幃內。
結果看到的是猶若海棠春睡般撩人的一幕。
男子的黑髮鋪放在枕面和榻面上,他側臥著,掩下一雙如扇墨睫,額寬而飽滿,眉間舒朗,櫻唇微微張著,許是窩在床幃內久了,他頰膚染開輕紅,彷彿迎春而綻的粉桃花……
蘇練緹用力掐了大腿一把,逼自己「清醒」,不能因美色昏迷。
「侯爺……侯爺醒醒。」見他羽睫輕顫,她咬咬唇。「民女知道侯爺根本沒睡著,你就是……想作弄我而已。」
那兩道纖長的眼睫終於徐徐掀開,宋觀塵對上那表情有些困擾卻仍然溫柔的鵝蛋臉。「你適才連名帶姓喚本侯了?」語調聽不出起伏,更聽不出他此時心思。
被突然這麼一問,蘇練緹氣息陡然繃緊,試著裝傻。「有、有嗎?民女不記得了。」
「有。」他斬釘截鐵,偏不放過。「你很凶喊著本侯,還說本侯若再不醒就別怪你無禮。」略頓,「本侯就在猜,蘇姑娘是想如何對我無禮?雙手揪住本侯的兩隻耳朵,捂本侯的嘴,然後呢?接下來有什麼招?」
「我那是……」她芳頰更紅,澀澀擠出聲音。「……那、那我家師父偕同齊連大人都要到了,師妹那時更等在外頭呢,侯爺不醒,民女又如何槓得動你?一時情急才動手,民女跟侯爺賠不是。」
她原就采跪坐之姿,此刻便跪直身軀,雙臂環圍,朝他拜下。
宋觀塵沒讓她完成這個跪拜磕頭的賠罪禮。
他一掌托住她肘部,定定然望著她。追根究底是他夜闖她的小院,還要無賴地留下來過夜,然後一覺到天明便也算了,他是睡到日上三竿猶未醒。
錯在他,都是他的錯,她卻連回個嘴也不會。
她跟他道歉,向他賠罪,那模樣和眼睛盡顯真意,沒有半分不甘和嘲諷,更無敷衍,但他卻鬱悶了,胸臆間又繃又疼,很想嚴厲地教會她,別任人這樣吃得死死,別讓誰欺負了去,然而另一方面又喜歡上這種欺負她的感覺,喜歡她對他的縱容和遷就。
內心那荒蕪許久的土地有什麼正破土而出,攀爬向上,望入她水潤潤的眸底時,彷彿嗅到勃勃生機。
「蘇練緹——」他忽然喚她姓名,輕沉音色喚得她秀背微顫、眸子瞬也不瞬。
他徐聲道:「你確實得賠不是,但本侯要的是實質的賠禮,而非磕頭認錯這樣簡單。」「那侯爺……意欲為何?」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本侯要你替我裁製成套的新衣,布料由你挑選,顏色和款式亦由你全權作主,不許不好看,不許不舒適,得令本侯十分滿意才成。」「……」她傻住了。
她率直清亮的注視讓他臉皮微燙,好像就要被瞧出端倪。
對!他就是同她家小師妹「爭寵」了!如何?
「你家小師妹背地裡非議本侯,本侯可以不追究,但你為她量身裁縫、贈她新衣,本侯看著自然眼紅,你要賠罪,就拿全套親手裁製的新衣來當賠禮,就不知蘇姑娘認不認賠?」
……是說,她不能認嗎?
師妹方才口無遮攔罵了他,這事可大可小,他拿出來掛在嘴邊,要她如何輕忽?
況且僅是向她討要一套新衣罷了,完全是她能力所及,她當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她並非逆來順受,而是……就是……總視他為同行之人,這一世也許就僅他們倆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啊,總想待他再好一些。
「民女認的。侯爺若不棄嫌,民女很是願意。」她軟軟言語,雙肩放鬆。
「本侯還要一條男款髮帶,就如你那晚幫我束髮的那條,須得一模一樣才可。」他微繃著俊臉要求。
她心思瞬轉,瞬間已理解,明白他所說的「那晚」,指的是上一世她為他清理殘軀的那一夜,她不僅沐淨他的發,還用一條雪蠶冰絲編織而成的髮帶為他束髮。
上一世。
那一夜。
他沒有身死魂消。
他一直聽著她的喃喃自語,一直看得那樣清楚。
倘苦侯爺也能如我這樣幸運,那……那我希望,希望侯爺能重生在美好時候,別再受任何苦楚,要讓自個兒好好的,一直那麼好,令誰都欺侮不了你。
上一世,那一夜,她待他的心思誠然不欺,到得這一世仍然未變。
她眉目輕斂,所有歎息全藏在一字一句的吐氣如蘭裡——「侯爺所求,民女俱知了,定會好好備上這份賠罪禮。」
結果她的輕易妥協令床幃內這個小小所在陷進古怪的安靜中。
蘇練緹自己也察覺了,不由得再次瞄向他,卻發現他氣息窒礙般扯了扯襟口,俊臉異樣通紅。
可是她弄不清,他是因為發怒才漲紅臉,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欸,儘管她模樣才十八,面嫩得很,真要說起來,明明較他年長,怎麼好端端仍會被他的情緒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