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笙看看哥哥、再看看以芳,他揉揉鼻子,如果那個人是哥哥……他想,可以的,他可以退讓,不管前世或今生,以笙總認為只要他們三個當中有兩個人能得到幸福就足夠,前世他帶著這樣的想法走入死亡,沒有怨慰、沒有恐懼,只有平靜與祝福,他相信自己的心臟能夠完整哥哥和柔柔的愛情。
他其實知道柔柔喜歡哥哥,知道哥哥的目光經常在柔柔身上停駐,但大家都避而不談,他便當起鴕鳥,把頭埋進砂礫堆。
「哥,你喜歡她,對嗎?」
「你指柔柔還是以芳?」
「她們是同一個人。」
他淺笑道:「是啊,第一次看見以芳,我震驚失魂,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容貌勾起我對以芳的注意,但我不斷提醒自己,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我不能把對柔柔的感情,投射到以芳身上,這對以芳並不公平,我必須喜歡她的性格、她的脾氣、她的優點加缺點,我必須喜歡跟她在一起,這樣的喜歡才是真正的喜歡。」
只是他的提醒不曾成功過,但蘇木真的感激以芳,是她讓他凝結的心臟恢復溫熱,是她讓他又能愛人,更是她讓他深刻的哀慟變得雲淡風輕,讓他不害怕從頭來過。
投射二字重重地撞了以笙一下,他陷入沉默,握緊十指,額頭貼上,輕咬唇、蹙眉,輕輕地將自己曾經不願意承認的事拉回到眼前。
「怎麼了?」蘇木問。
「程嬸嬸跟我說過相似的話。」他凝聲道。
「柔柔的母親?」
「對,考上大學那年,我告訴程嬸嬸我喜歡柔柔、想和柔柔結婚,程嫌嬸反對,她說我並不是真正喜歡柔柔,我只是渴望母愛,只是把對母親的感情投射在她身上。」
蘇木輕笑,這點不僅是火眼金睛的程嬸嬸清楚,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父母離異那年弟弟還很小,沒有父母疼愛的他常在心底勾勒父母的形象,弟弟崇拜自己,因為他長得像爸爸,而隔壁搬來的新鄰居,那個總是倚著窗戶溫柔地看著他家院子、對他微笑的女孩,滿足了他對母親的想像。
「哥覺得程嬸嬸說的對嗎?」
他沒有回答,卻描述了事實經過。「記不記得每回你想媽媽時就會跑去找柔柔,靠在她身上,說著你想對媽媽講卻無法開口的話?」
他記得,但他固執倔強,打死不承認。
蘇木理解他,所以從不逼迫他承認。
他摸摸以笙的頭說:「別擔心,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會碰到真心喜歡的女孩,你不會在她身上投射任何人的影子,你想靠近她,單純因為喜歡、迫切想要靠近,因為她能滿足你的心。」
「前世,哥哥喜歡柔柔,對嗎?」
「對,我喜歡,但是我必須強力控制,不能承認。」
「為什麼?」
唉……蘇木吐氣,那是段讓人壓抑憂鬱的感情,他刻意忽略,卻總是身不由己。「因為她的心臟承受不了愛情,也因為你不能失去「母親」。」
他不想破壞三人的平衡,不能讓深愛的兩個人因為自己受傷害,只能想盡辦法讓愛情被掐滅在萌芽階段。
一聲幽幽歎息響起。「知不知道,你的『強力控制』讓我好傷心。」
聞聲,兩兄弟同時轉頭,以芳醒了,她認真地看著兩人,好像不曾認識他們似的。
「你……」蘇木和以笙同聲說出一個字後,又同聲問:「你是柔柔還是以芳?」
望著兩張倉皇的臉龐,他們很害怕嗎?害怕以芳死去、柔柔穿越,害怕不知道如何整理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如何對待曾經熟悉的自己?
若不是他們太緊張、太嚴肅,她真想玩一玩兩兄弟。
嗤地一聲輕笑,她說:「我是鄭以芳,那一刀剖開我的身體、也把我的魂魄給剖了出去,我回到二十一世紀,看見病床上的自己,看見漂亮的玫瑰花園,看見寵愛我的父母親,也看見兩個對我很好的兄弟。我想起了,周擎禾、周擎竹、程穎柔,我們是無堅不摧的鐵三角。」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次看見蘇木會感覺熟悉?為什麼認定他們非要在一起?她終於理解,為什麼自己對蘇木有著毫無理由的信任依賴,為什麼在他身邊就覺得安全無比。
原來,所有的感覺都源自於前生。
以笙笑著朝蘇木挑眉,看吧!以芳是柔柔,從出生那刻他就再確定不過!
她的回答讓蘇木激動,上蒼讓他們在異地相識相逢,讓他在這間手術室彌補前世的失誤,前世的家人今生再度成為親人,他感謝老天所有安排。
她伸手,以笙、蘇木毫不猶豫地握上去。
「痛嗎?你不應該替我擋刀。」以笙道。
「我也不想,可直覺就這麼做了,肯定是娘從小洗腦,一洗二洗把我腦子給洗壞掉,也可能是……誰讓我前世成了你的備胎母親。」
她想,就算沒有娘的日夜灌輸,她也會盡全力保護他,因為她習慣扮演他的母親,習慣在他脆弱的時候安撫他的心靈,即便忘卻過往,她的第六感仍然牢記。
突然間以芳想笑,前輩子她不但是小白花還是聖母,怎麼到了這一世會變成流亡紈褲、不學無術?
視線對上蘇木,笑凝在眼角,兩人目光膠著,眼裡再容不下別人,以笙看看蘇木再看看以芳,抿唇微笑,退出出手術室。
「你……」他說。
「你……」她?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嘴巴,然後什麼話都沒說,光是笑著,他對她笑,她也對他笑,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得心花怒放。
「我很高興,今生的你很健康。」
「所以第一次見面,你就幫我把脈?」
「那時我一面告訴自己你不是柔柔,卻一面把你當成柔柔,我被自己的矛盾弄得手足無措,但不管你是不是柔柔,我都希望你能當自己,不希望你如前世那般壓抑。」
快樂不敢大笑,痛苦不敢放聲痛哭,她的心臟像顆不定時炸彈,阻止每件她想做卻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