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不孝,不能承歡母親膝下。」陸潯封向母親確三個響頭。
看著跪在身前的陸潯封,陸老夫人心酸酸的,當時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封兒怎會跑去參軍,又怎會在姚家找上門後,想也不想就點頭同意這門親事。
當時她恨極姚家,既然有心想嫁,為什麼不早幾天出現,那麼封兒就不必為幾兩銀子遠鄉,就能繼續唸書,或許現在早就考上進士、當上官。她打從骨子憎恨姚家。
怒目橫上跪在封兒身旁的姚知書,她冷冷一笑,這會兒倒是知道裝乖扮巧了?
「快點起來,回來就好,往後咱們一家團聚,和和美美過日子。」
「是。」他扶著知書站起身,坐到母親身旁的長凳。
知書乖覺地立在他身後,保持沉默。
「嘉兒已經考過童試,秀才名頭能掛一百畝免稅田,那一百敢地的三成租子夠咱們家嚼用,他還能幫人抄書掙錢,過去你供著弟弟,往後弟弟也能供你讀書,你好好拾起書本,娘相信你也能考上進士,娘這輩子沒別的盼頭,就想你們兄弟都能當官,讓那些看不起咱們陸家的人自打嘴巴,你們兄弟要為娘親爭個誥命,那娘這輩子便也值了……」她叨叨說著,心心唸唸的全是兒子的前途與自己的面子。
陸潯封能夠理解這是母親長年的心結,只是聽在耳裡,心頭難免落寞。
她沒問問過去五年自己過得怎樣?沒有問問出生入死的他,有沒有哪裡受傷?只一心一意計劃著自己的仕途。
知書垂下眼,在書裡看到這場對話時,她記憶深刻,他想要的是母親的溫柔關愛,可惜陸老夫人更在乎的是現實未來。他在心底掙扎著、壓抑著,不敢透露半分痛苦,因為孝順這頂大帽子。
陸老夫人還不知道他已經是個二品大將,一心一意計劃著他的未來。
突然間覺得他好可憐,知書下意識地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軟軟的掌心、微微的溫度,她並沒有做得更多,但他被安慰到了。
他想起她問「很痛,對嗎」,想起她要他「打仗時別一個勁兒往前衝,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想起她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更重要的是……她供得起軟飯。
微酸的心,因為她的「軟飯」變甜,她不在乎誥命,不在乎他是不是人上人,她只盼他活著,恍惚間,母親的叨念遠離、落寞遠離,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肩膀上的手掌心。
陸老夫人發現了,目光一凜,不要臉的女人,竟敢當著自己的面勾引封兒,出身商戶的下賤女子就是沒家教。
突地,她一把搧開姚知書的手,沒想到角度沒抓好,她竟搧上兒子臉頰。
啪!輕脆的一聲,陸潯封驚訝地望向母親。
陸老夫人知道自己失手了,但天底下沒有當母親跟兒子道歉的,她仰起下巴,寒聲道:「姚氏,你不是想和離?封兒已經回來,這件事我幫你做主了。」
終於提到這件事,知書清楚,現在正是一搏的時機,成不成全看這回。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陸老夫人跟前跪下,哽咽道:「知書錯了,請婆婆給媳婦一個機矜,媳婦保證以後再也不任性,會好好聽從婆婆教導。」
啥?姚知書這是演哪一出啊?沒有一口氣應下,也沒有尖叫怒罵,更沒有刻薄道:「沒有我,你們一家全要餓死了,怎地,過河拆橋?那也得問問我這座橋樂不樂意……」
那才是她的作風啊,所以她後悔了?她喜歡上封兒、想賴在陸家不走了?
「教導你?我哪裡敢?你可是姚家的千金小姐,隨便拿一錠銀子都能把我們母子給生生砸死的人物,我可沒那個膽子。」陸老夫人冷笑道。
「知書十歲嫁進陸家,無人教導,不懂為人媳婦的本分,媳婦性子嬌慣,言語上對婆母與小叔多有冒犯,還望婆婆大人大量,原宥媳婦之過,往後媳婦會好好孝順婆婆、尊敬小叔。」
這話明裡暗裡都把劍指向陸老夫人。
她本就是千金小姐,進門的時候都還沒長開呢,十歲孩童能懂得什麼?突然來到截然不同的陌生環境,能不慌亂恐懼、憤怒焦心?
在這種情況下,最需要的是體貼溫暖和疼惜,可陸老夫人這種人只會用嚴苛語氣逼人上進、用嘲諷指貴過錯,體貼、溫暖、疼惜不是她的強項。
長年下來,姚知書怎會知道如何為人媳婦,如何與婆婆\'小叔相處?
「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不要被你活活氣死就好了,哪受得你的孝順,我們陸家門楣低,高攀不上姚家,你還是把行李整整,帶著你的丫頭離開吧。」
「當年家中姨娘為知書挑選陸家為親,明知她心存惡意,想看我從雲端掉進泥淖裡,是我心性驕傲,不願順了姨娘心意,這些年言行雖有諸多不是,卻也明白身為陸家媳婦,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陸家不好,媳婦也不會好。
「這些年相公雖不曾捎回書信,媳婦卻也明白,相公最放心不下的是婆母的身體與小叔課業,因此媳婦做得再不好,卻也不敢落下這兩點,如今……所有的錯,媳婦都認,只求婆婆再給我一個機會,媳婦保證有過必改,再不犯錯。」
這話說得更明白了。明知道陸家是坑,可十歲女童鬥不過姨娘,再委屈也不得不入門,心情不爽,講兩句爛話又如何?何況人家還曉得一損俱損的道理,從沒忘記拿嫁妝填陸家的坑。
再說了,五年前不說高攀,如今喊高攀,這是拿她當吸管呢,吸飽喝足了就丟?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陸潯封聽著兩人對話,笑意裡帶上兩分淒涼,這就是「姚知書生性刻薄」、「不孝婆母、不敬小叔」?到底誰才刻薄?婆婆不賢,媳婦如何孝順?
拉起知書,陸潯封問:「你沒收到我的信?」
啥?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他真給姚知書寫過信?這下子,她的勝算又多了兩分,但她臉上未露喜意,只是茫然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