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蘭才要阻止,沒想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住手。」
順著聲音望去,是穿著一月牙色長衫,濃眉飛揚、英氣逼人的年輕男子,晴蘭頓時心頭一陣溫暖,那是夏晨希,是最疼愛自己的四哥哥。
見夏晨希走進門,夏媛希恨恨的握緊拳頭,卻也同時換上一張嬌俏可人的笑臉,她依偎到他身邊,撒嬌道:「四哥哥,哪有人這樣做生意,他們好壞。」
「這位少爺,實在是今天情況特殊,裡裡外外真的都沒座位了。」掌櫃低眼順眉,盼著這位公子能講道理。
「既然沒座位,我們先回府。」夏晨希拉起妹妹就要往外走。
他心知,府裡千方百計給妹妹抬舉名聲,倘若知道她這般作死,祖父定會勃然大怒。
妹妹是他從小寵到大的,他捨不得她挨罰。
「不要嘛,我今天就要知道百味樓的點心是不是虛有其名。」
前幾天吳家辦宴會,席間大家說起百味樓的茶點,一個個讚不絕口,聽說她沒嘗過,林家姑娘竟笑話她是鄉巴佬。
她最痛恨「鄉巴佬」三個字,她不是!從那之後,她再也不是!
「別鬧。」夏晨希低聲安撫。
「我哪有鬧?是他們不講理。」
晴蘭眉頭深鎖,她不知道哪裡不對,但那人的行事作派一點都不「夏媛希」。
祖母教導她,高門貴女笑不露齒、驕矜自持,外祖母教導她,為商首重圓融通達,雖然兩人教導方式不同,但都同樣想教出一個自矜自持的大家閨秀。
然而看著對方,她有足夠理由懷疑夏媛希已經不是夏媛希,如同夏晴蘭也不再是夏晴蘭。
掌櫃發現晴蘭,連忙迎上前,「東家。」
點點頭,她朝夏媛希走去,朗聲道:「不知本店何處不周到,令姑娘如此忿忿不平?」
晴蘭視線與四哥哥對上,她忍不住鼻酸,想起前世四哥哥為自己與父母親對峙時,他寧願不要功名,也要為她的死討回公道,他看重自己勝於利祿功名呀!
看見晴蘭那刻,夏媛希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她怎還活著?不可能的啊,她明明死了、死得透澈……
手顫身抖,後腦勺像被人揍一拳似的,麻痛感從脊背處一寸寸攀升,冷汗飆流,夏媛希嚇死了。
晴蘭穿著鸚哥綠小襖\,外罩珍珠色比甲,沒上妝但五官麗雅,膚色粉膩,分明是個十歲姑娘,那雙眼睛卻像看透世事般清亮剔透。
她美得亮眼、美得驚人,讓眾人的目光無法不聚焦在她身上。
直到現在大家才曉得百味樓的東家居然是個小姑娘,那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撐起這樣一間店?
晴蘭彎腰將跪在地上的婢女扶起。
宛兒原本不敢起身,然視線對上—時,不知道怎地心頭一緊,那雙眼睛好像過去、未生病前的小姐……
一時間,她忘記恐懼,隨著手臂上的力量慢慢站起。
晴蘭捏捏她的掌心,無聲安慰。
那是過去小姐經常對她做的,宛兒心口更滿了,漲漲的、飽飽的,好像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情緒在裡頭膨脹。
夏媛希垂眉,飛快隱去眼底驚詫,回答晴蘭的話,「我命人訂位,人來了,掌櫃卻說沒座位。」
「是嗎?」晴蘭以眼光詢問,掌櫃搖頭。
晴蘭道:「倘若訂位必定有單據為證,姑娘可否將訂位單子取出?」
啥?哪家茶樓訂位還給單據的?她當然沒有。
下人回覆,百味樓訂位已滿,她才不信吶,不過是家小酒樓,生意當真那麼好?她甚至相信,就算滿座,一旦直到自己的身份,店家必會想方設法為自己騰出位置,卻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硬,這麼不看情面。
「單據丟了。」夏媛希咬牙道。
一句話,惹來眾人嗤笑。
夏晨希明白,這擺明是自家妹妹尋釁。他拱手為禮,對晴蘭說:「我代妹妹向姑娘致歉。」
夏晨希和宛兒相同,不過是淡淡一眼卻心潮翻湧,那是不曾對任何人有過的感覺,他竟然想要親近她、探究她、瞭解她。
不因為她年紀輕卻已是百味樓東家,不因為她傾國傾城有張絕美容顏,而是因為她的眼神,她讓他感覺……舒適美好。
沒來由地熟悉,沒來由地歡喜,沒來由地……他想與她建立交情。
晴蘭也想啊,想和四哥哥多處處,於是揚聲相邀,「樓上廂房裡,我正招待幾位朋友,如公子姑娘不嫌棄,要不要一道用膳?」
「末流商人哪有資格和我們同桌?想攀高枝嗎?作夢!」夏媛希不屑、厭惡也……緊張。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夏晴蘭為什麼沒死?會不會和她一樣,是異地魂魄鑽入陌生軀體?
聽見此話,晴蘭怔愣,「夏媛希」看不起商人?她沒接受外祖母的教導?
擰眉,此時晴蘭相信了,她不是「夏媛希」、不是自己。
「末流商人?公子也這樣認為嗎?」晴蘭望向夏晨希。
那眼神讓夏晨希呼吸一窒。
他常說小妹那雙兔子似的眼睛裡,總帶著讓人無法招架的無辜,凡有所求時,任誰都不能拒絕,現在……很久不見的無辜眼神出現……
擰了擰眉,夏晨希道:「如果妹妹不願意就先回府吧。」說完,他向晴蘭做出一個請的動作,「久聞百味樓的點心堪比御膳,今天厚顏叨擾了。」
「公子請。」晴蘭領身前行。
見狀,夏媛希急忙跟上,她怎能讓兩人獨處?
盧予橙……夏晴蘭……
「夏媛希」手指在桌下絞成麻花,「她」絕對不是夏晴蘭,因為自己才是,是承恩侯世子和清倌王柔兒生下的女兒。
曾經她深惡痛絕,為什麼同樣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在夏媛希享盡眾人寵愛的同時,她連吃飽飯都困難?她妒恨夏媛希,每天都詛咒她早點死掉,好讓爹爹接回自己。
然後,老天爺聽見她的痛苦。
同樣發高燒,夏媛希沒死,夏晴蘭卻病重,昏昏沉沉間,她看見王嬤嬤眼淚直流。
她想,王嬤嬤哭得那麼難受,是不是代表自己沒救了?那刻她滿心怨慰,還沒等來好日子呢,她怎能死去?